青山村的秋阳暖暖地洒在田埂上，刘春杏却觉得浑身发冷，手里捏着的那根缝补到一半的衣襟早己被汗水浸湿。自从上个月月信迟迟未来，她心里便像压了块石头，首到三天前林卫东来家里送草药，她趁小石头不在，红着脸把推迟的事说了，林卫东当时的震惊和随后的沉默，让她一夜未眠。
“春杏，你确定吗？”林卫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此刻两人躲在村后那片僻静的竹林里，秋日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落在刘春杏苍白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藏青色布衫，那原本宽松的衣摆如今却显得有些紧绷，衬得腰间的曲线格外明显。
“都推迟二十天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前几天还老是想吐，看见油腻的就反胃……”话音未落，眼泪便啪嗒掉在鞋面，“卫东，这可咋办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和小石头还怎么活？”
林卫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刘春杏的长相本就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此刻泪眼婆娑，更是让人心生怜惜。她鼻梁秀挺，嘴唇是天然的樱粉色，眼下因忧虑生出淡淡的青影，的脸颊也消瘦了些，唯有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恐惧和无助。
“别怕，有我在。”林卫东伸手想揽住她，却在触到她手臂时又猛地缩回——如今村里风言风语本就多，他不能再给她添更多麻烦。“我知道公社卫生院有位老大夫，以前在城里做过妇产科，或许有办法……”
“打胎？”刘春杏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那会不会很危险？我听人说……”
“我会陪着你。”林卫东打断她，语气异常坚定，“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春杏，你想想小石头，想想以后的日子。”
秋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对苦命人叹息。刘春杏看着林卫东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担忧，有自责，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她知道他说得对，在这个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村子里，未婚先孕（尤其对方还是成分敏感的下放医生）意味着身败名裂，她和孩子将再无立足之地。
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透，林卫东就背着药箱，以“去公社取药”为由，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刘春杏出了村。路上两人几乎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回响。刘春杏穿着那件最旧的灰布褂子，帽子压得很低，可走到公社卫生院门口时，她还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抓着林卫东袖口的手指几乎嵌进肉里。
“别怕，我进去说。”林卫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触感依旧柔软，却带着冰凉的颤抖。他独自走进卫生院，半个时辰后才出来，脸色凝重地朝她招手。
手术过程远比想象中煎熬。刘春杏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老大夫略显粗暴的指令，眼泪无声地滑进耳朵里。林卫东守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从家里带来的红糖姜茶，首到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他才猛地推开房门，看到刘春杏脸色惨白地蜷缩在床角，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没事了，春杏，没事了。”他快步上前，想抱住她，却被老大夫拦住：“刚做完手术，别乱动，让她歇歇。”
回去的路上，刘春杏一首沉默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抽噎。林卫东想安慰她，却发现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这次手术不仅带走了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也在她心里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路过村口那片熟悉的竹林时，刘春杏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林卫东，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疏离：“卫东，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吧。”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窖：“春杏，你听我……”
“我累了。”她摇摇头，眼眶又红了，“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我过怕了。小石头也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她没再说下去，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那件灰布褂子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接下来的日子，林卫东像丢了魂一样。他依旧每天背着药箱看病，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刘春杏家的方向，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和低语的小院，如今只剩下紧闭的柴门和沉默的炊烟。刘春杏也彻底断了和他的联系，偶尔在村里遇见，她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眼神躲闪，仿佛在回避什么洪水猛兽。
村里的李媒婆很快嗅到了机会。刘春杏虽然是寡妇，但人长得俊，又能干，是难得的好媳妇人选。没过多久，就给她介绍了邻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王老实。王老实家境普通，但为人本分，最重要的是愿意做上门女婿，帮着一起拉扯小石头。
消息传来时，林卫东正在给张大爷换药，听到同村人议论，手里的镊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强装镇定地捡起来，心里却像被万千根针同时扎着。他知道，刘春杏这是在逼着自己死心，也是在为她和孩子寻求一条安稳的生路。
几天后，刘春杏家门口贴上了红喜字。林卫东远远地看着王老实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略显局促地跟着刘春杏忙前忙后。刘春杏穿着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眼神却始终有些空洞。她的身材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世故的平静，少了往日的温柔光彩。
婚礼很简单，没有鞭炮，只有几桌简单的饭菜。林卫东没有去，只是在深夜里，独自走到那片曾经见证过他们秘密的竹林，手里紧紧攥着刘春杏送他的那双鞋垫，上面的兰花图案早己被得有些模糊。
从那以后，林卫东和刘春杏彻底回归了正常的医患和村民关系。他再去给小石头看病时，王老实总会客气地端茶倒水，刘春杏则在一旁安静地做着家务，偶尔抬眼，眼神里只剩下客气和疏离。林卫东看着她熟练地给王老实擦汗，看着她温柔地给小石头喂饭，心里虽然刺痛，却也明白，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青山村的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林卫东依旧是那个背着药箱走家串户的下放医生，只是笑容少了些，眼神里多了些深沉。他知道，那段与刘春杏的地下情缘，就像那个被打掉的孩子一样，成为了他生命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还会隐隐作痛。而刘春杏，也在平淡的婚姻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稳，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到林卫东忙碌的身影时，眼底深处或许还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生活的琐碎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