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穿透皮肉,首扎进骨髓深处,要将灵魂都冻结。这份深入灵魂的酷寒,硬生生将李响(一个现代灵魂最后的自我认知)从混沌虚无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臊腐臭,如同实质的秽物,蛮横地堵塞了他的鼻腔和喉咙。他想咳嗽,胸口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胸腔里搅动。
“呃……”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费力地掀开仿佛灌了铅的眼皮。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垢的毛玻璃。睫毛上糊着黏腻的半凝固物,他想抬手去擦,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片浑浊、灰黄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几只漆黑的、形貌丑陋的大鸟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嘶鸣。
然后,是近处。
一张扭曲的、糊满血污和泥垢的脸,几乎贴着他的鼻尖!那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扩散,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恐与绝望,空洞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穹。李响的脸,就枕在一滩粘稠、暗红的泥泞里,那颜色,像打翻的、劣质的、干涸的油漆。
心脏骤然停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他猛地转动眼珠,视野所及之处,是炼狱般的景象。
尸体。层层叠叠、姿态扭曲僵硬的尸体。穿着破烂皮袄的、裹着残破铁甲的、被开膛破肚露出花花绿绿内脏的、西肢以诡异角度折断的人和马的残骸……彼此堆叠、纠缠,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折断的长矛、卷刃的刀、碎裂的盾牌像枯死的荆棘般散落其间。暗红的、褐色的、甚至发黑的血浆浸透了干燥的黄土地,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泥沼。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粪便和内脏腐败的混合恶臭。
“呕……”胃里翻江倒海,李响剧烈地干呕起来,牵动着胸口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这不是噩梦!这他妈是哪里?电影片场?不可能!哪有这么真实、这么恶心、这么……令人绝望的片场!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想坐起来,看清自己的处境。剧烈的动作让左肋下方传来钻心的刺痛。他艰难地低头看去。
一支粗糙的木杆箭,深深地没入他的左肋下方!箭羽己被血浸透,湿漉漉、粘乎乎地贴在冰冷的皮甲上。伤口周围的衣物被染成深褐色,紧紧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拉动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伤口。
“中箭了?我怎么会中箭?”李响脑子一片混乱。最后的记忆碎片是熬夜?电脑屏幕的光?游戏画面?然后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在这尸山血海中了?
就在这惊骇欲绝、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
轰!
一股庞大、混乱、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溃堤的江河,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进了他的意识深处!这洪流并非温柔的信息传递,更像是无数破碎的画面、炽烈的情感、刻骨的记忆碎片在强行撕扯、覆盖、融合他原本的自我!
“李敢吾儿,恨卫青!” (一个苍老悲愤的声音,带着无边的怨恨)
“漠北,单于大军。”(黄沙漫天,铁骑奔涌的模糊画面)
“失道,迷途,误期。”(焦躁、屈辱、绝望的情绪如毒蛇噬咬)
“霍去病,竖子辱我父。”(强烈的憎恨和嫉妒,如同燃烧的火焰)
“射杀,猎场,陛下。” (冰冷的箭镞破空而来,首刺眉心的死亡预感和极致的恐惧!)
无数碎片疯狂旋转、碰撞、强行拼接!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段即将终结的、充满怨恨与憋屈的人生轨迹,如同强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灵魂——李敢!飞将军李广之子!
父亲因迷路延误军机被大将军卫青责问,愤而自刎!自己对此怀恨在心!
漠北之战,自己也因迷路未能及时参战,刚摸到战场边缘就遭遇溃散的匈奴残兵,混战中挨了这一箭!以及最清晰、最冰冷、如同命运枷锁般套在他脖子上的结局——不久之后,他会被那个光芒万丈、如日中天的冠军侯霍去病,在甘泉宫猎场,一箭射杀!
“不——!!!” 李响(或者说,此刻灵魂在记忆洪流中痛苦挣扎、融合的“李敢”)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冰冷的脊背,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宿命感,比肋下的箭伤更让他痛不欲生。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词,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他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历史上那个倒霉透顶、死得窝囊憋屈的李敢?而且马上就要面对霍去病的死亡之箭?!
求生的欲望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恐惧和荒谬感。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像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像只猎物一样被射杀在猎场!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灼烧着疼痛的肺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专业知识?他没有!金手指?系统?老爷爷?统统没有!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社畜,除了上班摸鱼刷手机看网文,懂点历史皮毛,剩下的就是一点点的生活常识!
“止血!必须立刻止血!”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在这种鬼地方就是催命符!他看过荒野求生节目!记得基本的急救步骤!
“嘶啦” 一小块、又一小块沾着汗水和血污的布条被他撕了下来。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下的箭伤,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他不敢停。
“压迫止血,近心端。” 他回忆着零星的急救知识。箭插在左肋下方,位置很危险,靠近内脏,他不敢乱拔。止血点,他努力回忆人体结构图。腋下?不行,够不着。手臂?好像不对。他记得电视里包扎手臂伤口是在上臂勒紧。
“不管了!先勒住上面!” 他凭着模糊的印象,将撕下的布条拧成一股绳,摸索着在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用牙齿和右手笨拙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勒紧,最后打了个死结。手臂瞬间传来被箍紧的胀痛感。
接着,他抓起另一块相对干净些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肋下箭伤周围。暗红的血还在缓慢地渗出,但似乎比之前汹涌而出的势头稍微减缓了一点点?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
他不知道,也没时间验证。他只能用布条尽量压住伤口周围,然后再次撕扯内衬,用更长的布条绕着胸腹,一圈一圈地用力包扎、固定!每一次缠绕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滚落的冷汗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像一滩烂泥般在冰冷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泥之中,只剩下大口大口、带着血腥味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胸腔里的烙铁。寒冷如同附骨之疽,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他用残存的意志力对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他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可能就永远坠入这片尸骸遍地的黑暗,再无醒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