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医道革新,暗涌长安

阴山侯府的朱漆大门洞开数日,贺客的车马几乎将门前的巷陌塞满。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美酒的醇香与佳肴的气息飘散在春风里。李广半生夙愿得偿,虽不胜烦扰,却也享受着这份迟来的、烈火烹油般的荣耀。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仆役们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前半生的坎坷、家族的期盼、边关的风雪、袍泽的血泪,都在这滚烫的泪水中,得到了最终的告慰与安放。他颤抖的手指,一遍遍着那方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冰冷金印,仿佛能从中汲取到父亲跨越生死的欣慰与力量。

未央宫西阙,羽林中郎将衙署。李敢身着新官服,虽苍白清瘦,眼神锐利如星。时间紧迫,他立即召集核心班底:保守的太医令程邈、三位医官、两位大司马府参军、以及新提拔的书佐赵伍。一场“医道革新”就此展开。

首要任务:编撰《大汉军中急救卫生操典》。

衙署内,李敢主位坐定,思路清晰:“陛下旨意,此操典乃活命根本,务必详实实用!‘急救篇’为首要!”

他执炭笔于木板画人体图:“其一:止血!为第一关隘!必须清晰标注压迫点:上臂内侧、大腿根、颈侧(慎用)!止血带为西肢大动脉喷血时用!禁用细绳!必用宽布带!捆绑近心端,松紧以能插一指为度!时限死守:半个时辰必放松片刻!口诀:‘上臂腿根勒紧带,一指能入莫懈怠,半个时辰松一松,手足保命记心怀!’”

程邈捻须忧虑:“时限是否过苛?战场瞬息万变,如何掐算?肢体坏死尚可断肢求生,时限反致失血而亡!”

李敢目光如炬:“程公差矣!止血带滥用致死比比皆是!乃漠北血泪实录!苛细为救命!口诀正为混乱战场易记!”徐医官击节赞道:“妙!口诀易记强百倍!”程邈沉吟片刻,终颔首:“叹服,便依此定规。”

“其二:清创!阻截‘烂疮索命’之线!”李敢继续,“包扎之‘净布’,必沸煮一刻钟以上,晒干!接触伤口器物,必火燎刃部变色或沸煮!此为‘火净’!伤口必用温凉沸水(或淡盐水)冲洗,剔除异物!条件许可,用‘火酒’擦拭!”

张参军质疑:“立意虽善,行军途中,尤其野战,取水生火煮沸,谈何容易?敌骑瞬息即至!”

李敢寸步不让:“清创与否决定生死!可分等级:稳定营地,必严格执行!野战条件恶劣时,最低限度也要用干净饮水冲洗,用预留‘净布’包扎,安全后立即彻底清创!漠北伤兵营,经此处理者存活率高三成!这‘难’字不值克服?”

三成存活提升如重锤砸心。程邈动容,张参军默然记下。

“其三:固定搬运……”李敢简述利用木板、树枝等固定骨折,强调范围超关节,搬运求稳,尤其脊柱伤需硬板。

一条条法规在讨论与记录中成形。李敢的认知与细节把控令众人惊异。

《卫生篇》的争论更为激烈。

“饮水必沸!”李敢在木板重重写下,“截断痢疾、霍乱之链!严令:各营必配大釜!取水点远离污秽!饮用水必煮沸放温再饮!行军造饭,优先保证饮水沸!违令者严惩!”

“污秽深埋!各营挖深坑茅厕,远离水源营帐百步!便溺必入坑!每日撒生石灰掩埋!严禁随地便溺!违者初犯重责二十军棍,再犯斩趾!”

“营盘洁净!每日清扫!垃圾焚烧深埋!营帐定期晾晒!士卒发热、寒战、腹泻、生疮,什长必即刻上报隔离!严禁隐瞒,违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要求颠覆军中积习,堂内哗然。程邈连连摇头:“立意高远,然推行之难,难于上青天!将校重杀伐轻细务,士卒习性难改,非强力可速成!”

李敢点头认同:“正因其难,才需陛下圣旨、大司马严令!将卫生条例提至军律高度!违者严惩不贷!漠北‘班师疫’,多少凯旋勇士死于自家营地污秽?还要重蹈覆辙吗?”

提及“班师疫”,堂内寂静。

“赵书佐!”李敢转向赵伍。

“卑职在!”

“即刻编撰两册:《救护兵操训手册》,图文并茂,浅显易懂;《士卒卫生守则》图册!用大白话画大图!只列核心:‘水不沸,绝不喝!’、‘屎尿入坑,违者挨棍!’、‘发热拉稀,快报医官!’ 下发至每一什伍!熟读成诵!救护兵巡查抽背!执行优异者主官记功,敷衍塞责疫病流行者主官革职查办!”

“卑职领命!定不负所托!”赵伍使命感燃烧。

与此同时,冠军侯府书房。霍去病面罩寒霜,捏着关于《操典》的摘要。

“煮沸布条?挖坑埋粪?每日清扫?违者斩趾?”他声音冰珠般砸落,充满轻蔑与荒谬,“李敢竖子!靠这些婆妈琐碎污秽之物立威信?博陛下青睐?简首我大汉军人之耻!滑天下之大稽!”纸团被狠狠掼地。

心腹霍忠小心道:“侯爷息怒。此子所行荒诞,然陛下看重,允其兼领太医令丞。程邈也被他用漠北实例和三成存活唬住。更兼其羽林中郎将之位……”

“羽林中郎将?”霍去病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射,“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父荫、装神弄鬼的纨绔!也配执掌天子禁卫?羽林是帝国利剑!陛下獠牙!不是给他试验‘煮屎埋粪’的!”怒火几乎破体而出,“舅舅让我顾全大局……但看着这等佞幸之术玷污军威,动摇军心!本侯忍无可忍!他凭什么?!”

数日后,未央宫温室殿。刘彻专注翻阅《操典》草案及推行方略,时而批注。良久,他抬眼,目光如电射向李敢:“操典条理详实,口诀图示见巧思。推行方略亦算周密。用心了。然程邈所虑乃老成谋国之言。此新规颠覆积习,推行之难恐超预想。可有应对之策?确保不沦为具文?”

李敢拱手,声音坚定:“回陛下,臣深知其难。推行之要,首在雷霆万钧,自上而下!”

“其一,请陛下颁明诏,定此操典为国策,与军律同等效力!凡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其二,令大司马府行文各边郡、军营主将,亲自主抓,设‘卫生都尉’或‘救护司马’专职,考绩挂钩!”

“其三,速选三百名机敏可靠、略通文墨之军官老兵,汇集长安!由太医署及臣亲自督导,操训一月成‘救护兵’骨干!授衔分派诸军!”

“其西,由赵伍速刊《士卒卫生守则》图册,图文浅白!下发什伍!什伍长带头诵读,人人知晓!救护兵巡查抽背!优异者主官记功嘉奖,敷衍塞责者主官革职问罪!”

“其五,”李敢目光灼灼,“请陛下允准,由太医署设‘军医讲习所’!招募良家子及军中优异者入学,培养通晓医术军务之‘军医官’,应长远之需!”

五条方略,环环相扣。

刘彻眼中精光大盛:“好!思虑周详!朕便依你所奏!”他霍然起身,“春陀!即刻拟旨!将此操典及方略明发天下郡国诸军!着大司马府、太医署、救护司督办!所需钱粮物料尽拨!凡玩忽懈怠阻挠新法者,无论公侯将相,严惩不贷!”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李敢深拜。圣旨即开山巨斧。

走出温室殿,李敢望着未央宫宇与远处羽林尘烟,肩担千钧,亦感力量。真正的战役打响。朝堂暗流、军中积习、阻力鸿沟,每一步皆难。但他看到播下的种子将活万军。他整官袍,向太医署走去。医万军之路,道阻且长,心之所向,素履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