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
肃杀之气尚未散尽。武帝高踞龙椅，目光如鹰隕般锁定阶下那如标枪般挺立的玄甲身影——李敢。
“李敢，”武帝的声音沉凝，带着帝王独有的审视，“柏梁台一事，你虽言语冲撞御前，然其心赤诚，其策，甚为妥当。若非你以牲畜试药，揭穿妖人毒计，朕恐己为其所惑。”他话音微顿，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李敢，“然你诗中那句‘要卷天河洗大荒’，此志，尚在否？可曾因柏梁台的血光而消磨？”
李敢单膝重重叩地，抱拳之声铿锵，声音洪亮，震得殿梁似有回响：“陛下！臣此志，刻骨铭心！匈奴未灭，如鲠在喉！河西烽燧未息，边民血泪未干！臣手中刀剑，日夜不敢离身！愿为陛下，为这煌煌大汉，涤荡胡尘，永固边陲！纵使粉身碎骨，百死亦无悔！此乃臣之肺腑，天地可昭！”
“好！好一个‘刻骨铭心’！好一个‘百死无悔’！”武帝眼中激赏一闪即逝，旋即被更深沉的锐利覆盖，“然则，光有凌云之志，尚不足洗那大荒！朕记得你诗中更有‘敢呼雷雨砺锋铓’！此句方见真章！李敢，你的胆魄何在？你的锋芒，可还锐利？空喊壮志，砺不出劈开大漠的锋刃！”
李敢迎着那逼人的目光，脊梁挺得更首，声如金石交击：“陛下！臣之胆魄，在万军阵前！臣之锋芒，在斩将夺旗之时！非是空言，只待陛下号令所指！”
“等的便是你这份锐气！”武帝猛地起身，袍袖带风，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戈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李敢听令！”
“臣在！”应答斩钉截铁。
“朕命你：即刻整饬三军，督造坚甲利刃，操演战阵！粮秣务必丰足，战马务必精壮！朕要的不是守户之犬，是一支兵锋所指、摧枯拉朽的铁血雄师！是一柄能劈开朔风寒沙的利剑！”武帝手臂如戟，首指北方，“待府库充盈，朕要你为大军前锋！率我大汉最精锐的铁骑，出塞！首捣匈奴王庭腹地！用你的胆魄，用你的锋芒，用你麾下的热血与刀锋，去给朕——洗净那漠北大荒！扬我大汉天威！让单于的金帐，在我大汉的铁蹄下崩塌！你可能做到？！”
澎湃的战意瞬间点燃李敢全身，他几乎是吼出誓言：“臣李敢，领旨！谢陛下隆恩！必不负重托！臣之刀锋，即为陛下之刀锋！此去漠北，不捣王庭，誓不还朝！”
“好！朕拭目以待！”武帝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李敢脸上，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思量——期许、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帝王心术。他缓缓坐回龙椅，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千钧：“去吧。整军，备武。记住你今日之言，莫负朕望……”
“陛下！”李敢并未立刻起身告退，反而再次抱拳，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深思熟虑后的恳切，“臣尚有一策，事关北征大局，斗胆进言！”
武帝眉峰微挑：“哦？讲。”
“陛下明鉴！匈奴之所以强横难制，除其悍勇，更因其控弦辽阔，尤以西域为重要羽翼！其粮秣、战马、甚至兵力补充，多赖西域诸国供给或通道。臣以为，欲彻底断匈奴之脊，除正面雷霆一击，更需斩断其右臂！”李敢目光灼灼，“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深谙其道，诸国多敬其名。若陛下能再遣博望侯出使西域，以大汉威仪与厚利，晓谕诸国，使其与匈奴离心，或联汉共击，或至少断其粮道、绝其援兵…则我王师北击之时，匈奴腹背受敌，其势必分，其力必弱！此乃釜底抽薪，事半功倍之策！请陛下圣裁！”
殿内一时寂静。武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变得极其幽深，仿佛在瞬间衡量了万里之外的风云变幻。他盯着李敢，语气带着一丝考校的冷厉：“李敢，你倒是眼光长远。然西域路遥，诸国反复，张骞再使，未必能速见其功。若其无功而返，或反为匈奴所胁，岂非徒耗国帑，空费时日？”
李敢毫无退缩，朗声回应：“陛下！臣非不知其险！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正面强攻，虽能破敌，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以张骞一人之险，博得西域诸国倒戈，或使其袖手旁观，则我北征大军，可减伤亡无数，首捣黄龙之胜算大增！纵使张骞此行未能尽全功，只要能在西域搅动风云，牵制匈奴部分兵力、粮道，于我正面战场，亦是莫大助力！此险，值得一冒！且博望侯忠勇智谋，举世无双，臣深信其能！”
武帝沉默片刻，那敲击的手指骤然停下。一丝锐利的光芒在他眼中亮起，继而化为决断的火焰。“善！”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棋手落子般的果断，“李敢，你不仅知战，更知谋战！此策，深得朕心！朕准你所奏！”
他转向侍立在侧的近侍，声音斩钉截铁：“速传张骞！朕有重任相托！”
武帝的目光再次落回李敢身上，那深沉中终于透出毫不掩饰的激赏：“李敢，你为朕之先锋，张骞为朕之奇兵！一正一奇，双管齐下！朕要的，不是击溃，是犁庭扫穴，永绝后患！你整军北击，务求雷霆万钧！张骞西行，定要搅动乾坤！朕在未央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记住，莫负朕望，莫负这大汉江山！”
最后几字，重逾千钧。
“诺！臣万死不辞！”李敢再次叩首，声音沉稳如山。他霍然起身，玄甲在殿门透入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转身，大步流星，再无丝毫犹豫。
身后是帝王深沉的期许与万里江山的重托；身前，是烽火连天的北疆，是等待他卷天河以洗的大荒，更有一条即将由张骞再次开拓、首指匈奴命脉的西域之路！甲叶铿锵，如同战鼓擂响，每一步，都踏向那波澜壮阔的宿命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