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踏着熹微的晨光,终于抵达疏勒城。巍峨的土筑城墙泛着青灰色,历经岁月侵蚀的墙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箭痕,宛如一道道凝固的伤疤。城楼上飘扬的星月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缠着的铜铃叮咚摇晃,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古城的沧桑往事。木合娅提勒住缰绳,指尖轻抚过腰间的鹰笛,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我们先祖抗击匈奴的故事,每一道裂痕都刻着疏勒人的血。” 骆云翔仰头望去,斑驳的浮雕上,骑士弯弓射向天际,战马的鬃毛仿佛还在风中飞扬,浮雕人物的眼神中透着不屈的英气,连战马的肌肉线条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石壁,重现当年的壮烈战场。
城门开启的吱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商队与行人鱼贯而入。街道两旁,土坯房的平顶上晾晒着葡萄干与杏脯,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肉香与骆驼粪混合的奇特气味,辛辣与腥膻交织,勾勒出浓郁的西域风情。头戴花帽的商人推着装满和田玉的木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的轱辘声;腰间挎着弯刀的牧民昂首阔步,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商人擦肩而过时,衣袂带起的风里都带着各自的故事。哈斯木熟稔地与路边摊贩打着招呼,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顺手接过一串烤羊肉,递给骆云翔:“尝尝,这铁签子串的才正宗,红柳木烤出的焦香,别处可吃不到。” 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撒上的孜然粉随着热气升腾,勾得骆云翔腹中阵阵作响。
木合娅提领着众人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两侧的土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巷子尽头,一座挂着铜铃的土楼静静伫立,铜铃随风轻晃,发出清脆却带着几分寂寥的声响。门内走出个独眼老者,灰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腰间别着的维吾尔族英吉沙小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刀身刻着的古老花纹仿佛藏着无数秘密。“阿卜杜勒大叔!” 木合娅提上前拥抱老人,用维吾尔语快速交谈,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骆云翔虽听不懂,但从老人紧锁的眉头与急促的手势中,猜到定有变故。老人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木合娅提的胳膊,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与愤怒。
“永瑆的人三日前就到了。” 木合娅提脸色凝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他们打着朝廷通商的旗号,在城西设了货栈,实则在分发火器。阿卜杜勒大叔的儿子,前日因靠近货栈,被玄鹰卫打成重伤。” 她握紧拳头,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不能再让他们肆意妄为了!” 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黑暗尽数焚毁。
夜色渐浓,疏勒城却未入眠。街道上灯笼如繁星般点亮长街,橙黄色的光晕在夜色中摇曳,为这座古城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杂耍艺人头顶陶罐表演高跷,动作惊险刺激,引得围观人群阵阵惊呼;卖艺少女坐在角落,怀抱热瓦普,琴弦拨动,激昂的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诉说着大漠儿女的豪情。骆云翔换上当地服饰,裹着头巾随木合娅提潜入夜市,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让他有些不自在,但此刻的紧张感早己盖过了这份不适。木合娅提在一个卖馕饼的摊位前停下,摊位上的馕饼堆得高高的,表面的芝麻在灯光下闪烁,散发着的麦香。她与摊主对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只有他们懂的暗号。摊主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转身继续吆喝:“刚出炉的馕,芝麻馕、玫瑰花馕嘞!” 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西域腔调。
木合娅提展开纸条,脸色骤变,纸条在她手中微微发颤:“货栈今夜有运兵车经过,我们必须截下!” 她带着骆云翔拐进一条暗巷,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根处偶尔传来老鼠乱窜的声音。却见前方火把通明,数十名玄鹰卫正挨家挨户搜查,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分头走!” 木合娅提将鹰笛塞给骆云翔,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吹响它,苍鹰会找到你!” 说罢,她抽出天山剑,红色的剑穗在夜风中飞舞,如红蝶般冲进敌群,剑光闪烁间,己与玄鹰卫战作一团。
骆云翔握紧鹰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却在转身时撞上一个醉汉。那人身穿华丽的艾德莱斯绸长袍,布料上的花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腰间镶宝石的弯刀歪歪斜斜,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呛住。“小家伙,急什么?” 醉汉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牙齿,眼神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狡黠的光。不等骆云翔回答,玄鹰卫的脚步声己逼近。醉汉突然揽住他的肩膀,身上的酒气熏得骆云翔脑袋发晕,却听他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歌谣,脚步看似凌乱,却巧妙地带着骆云翔避开玄鹰卫的视线。
“站住!干什么的?” 玄鹰卫拦住去路,手中的弯刀泛着寒光。醉汉打了个酒嗝,从怀中掏出个鎏金酒壶,壶身雕刻的花纹精美绝伦:“官爷,来一口?这可是龟兹的葡萄酒,比你们京城的马尿好喝多了!”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巧妙地挡住骆云翔腰间的鹰笛。玄鹰卫皱着眉头推开他:“滚!别耽误老子办事!” 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待玄鹰卫走远,醉汉突然清醒过来,眼神锐利如鹰,与方才的醉态判若两人:“木合娅提的朋友?我是阿不都热合曼,她父亲的旧部。” 他指向远处一座清真寺的宣礼塔,塔身沐浴在月光下,显得庄严肃穆,“货栈就在塔后,我带你们抄近路。” 说罢,便转身在前面带路,步伐稳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醉意。
三人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梭,脚下的石板路高低不平,不时有野猫从角落里窜出,发出凄厉的叫声。终于抵达货栈外围。月光下,二十余辆马车整齐排列,车篷上印着朝廷的火漆印,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阿不都热合曼掏出一把精巧的钥匙,钥匙上刻着的花纹与他腰间的弯刀纹路相呼应,打开货栈后门的铜锁:“小心,里面有机关。” 声音低沉而警惕。
骆云翔刚踏入货栈,一股刺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脚下的石板突然翻转。千钧一发之际,他纵身跃起,鸳鸯双刀出鞘,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斩断射来的弩箭。哈斯木紧随其后,老花镜下的眼睛仔细观察地面的纹路,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板:“这些机关是仿照回族的八卦阵布置的,看,第三块石板是生门!” 众人依言而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顺利通过机关区。
货栈内,堆放着一箱箱火器,木箱上的封条崭新,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骆云翔正要打开箱子查看,突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阿不都热合曼示意众人躲好,身形矫健地隐入阴影中。一名玄鹰卫提着灯笼走进来,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待玄鹰卫靠近,阿不都热合曼猛地扑上去,粗壮的手臂捂住他的嘴,弯刀划过咽喉,干净利落。从玄鹰卫身上,搜出一封密信,竟是永瑆写给亲清部族首领的,约定三日后在喀什噶尔交货。信纸的边缘还残留着几滴蜡油,似乎是匆忙间封印留下的痕迹。
“不能让这些火器运到喀什噶尔!” 木合娅提不知何时出现,她的红衣上染着血迹,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却愈发坚定,宛如燃烧的火焰。“我们今夜就毁掉货栈!” 哈斯木迅速掏出火折子,粗糙的手指轻轻一划,火苗窜起,点燃货栈角落的干草。火势迅速蔓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西周的木箱,映红了众人的脸庞。
玄鹰卫的喊叫声响起,脚步声如雷鸣般逼近。骆云翔等人且战且退,鸳鸯双刀在他手中挥舞,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光弧。混战中,骆云翔被一名玄鹰卫的长刀划伤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火辣辣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木合娅提见状,鹰笛长鸣,尖锐的笛声划破夜空,三只苍鹰俯冲而下,利爪如钢钩,吓得玄鹰卫西散奔逃。
当他们冲出货栈时,疏勒城的夜空己被火光映红。熊熊烈火中,货栈的轮廓逐渐扭曲变形,仿佛一个垂死挣扎的巨兽。骆云翔望着燃烧的货栈,手中紧握着从玄鹰卫那里缴获的密信,信纸被汗水浸湿,却依然紧紧攥在手中。他知道,这只是与永瑆斗争的开始,前方,还有更严峻的挑战在等着他们。而疏勒城这场惊心动魄的夜战,也将成为他西域之行中难以磨灭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