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雕花铜盆里的热水腾起袅袅白雾,小禄子捏着浸透的帕子正要拧干,忽听得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念初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奔跑乱颤,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青砖。
人还未到,带着嗔怪的嗓音己先飘进房内:“景琰哥哥,你怎得昨日一夜没睡,也没吃东西,别阿玛病好了,你又累倒了!”
赵景琰眼底寒芒骤闪,靴底裹挟着劲风重重踹出。
“混账东西!你敢在初儿面前多嘴!掌嘴!”
小禄子闷哼一声撞向廊柱,手中铜盆当啷坠地,泼溅的水花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纹路。
小禄子膝头磕得生疼,却连滚带爬地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说罢扬起手掌,左右开弓抽打自己脸颊,指节与皮肉相撞的闷响,混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死寂的廊下格外刺耳。
苏念初攥着汤匙的手猛地收紧,瓷勺磕在碗沿发出刺耳声响。
她望着赵景琰骤然阴沉的眉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眶瞬间泛起水光:“是我缠着小禄子问的,不关他的事!”
绣鞋碾过水渍冲到他身前,一把拽住他攥成拳头的手,“你总这样,有苦自己咽,连我都不肯说......”
赵景琰见她杏眼微红,睫毛上凝着细碎水光,心尖猛地颤了颤。
喉结滚动着压下烦躁,语气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初儿,我真的没事,都是小禄子这狗东西多嘴。”
他抬手想去擦她眼角,却被苏念初偏头躲开。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攥着袖口的指尖微微发颤,偏还倔强地扬着下巴:“太子哥哥,是不是我今儿个要你好好休息吃饭,你也要掌我的嘴?”
话音未落,一滴泪珠“啪嗒”砸在食盒边缘,惊得赵景琰慌了神,伸手时打翻了案上的朱砂砚,猩红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倒像是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
赵景琰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喉间像是哽了块滚烫的炭。
他慌忙扯下袖中帕子,想替她拭泪,却又怕唐突,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最终无力垂下:"初儿,我......"
话未说完,便被苏念初带着哭腔的质问截断。
"你总这样!"她跺着绣鞋,珍珠步摇晃得凌乱,"白日里替阿玛批奏折,夜里守在书房到天明,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她猛地掀开食盒,桂圆红枣的甜香混着哽咽溢出,"这粥是我守在小厨房熬的,你若不肯吃......"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抓起铜勺狠狠舀起一勺,"便倒了吧!"
赵景琰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乌云,指节捏得案几上的奏折沙沙作响。
他刚要开口,却见苏念初睫毛上的泪珠簌簌滚落,在晨光里碎成晶莹的星子。
苏念初攥着被泪水洇湿的帕子,绣花鞋尖碾过咸安宫门槛时,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她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缝,数着自己落下的步子,心里默默想着:第一步,景琰哥哥该唤住我了;第二步,他会快步追上来扯住我的袖口;第三步……
首到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身后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再无其他声响。
她猛地转身,望着空荡荡的朱红宫门,鎏金门钉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扫过满地无人捡拾的银杏叶。
眼眶里的泪水再次涌上来,这次再也憋不住,簌簌滚落:"原来他真的……真的不打算哄我了。"
她吸着鼻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怎么也抵不过心口传来的钝痛。
苏念初狠狠抹了把眼泪,锦缎鞋面赌气似的碾碎脚边枯叶,脆生生的嗓音裹着鼻音在宫道上回荡:“不哄我就算了,我还不稀罕了呢!”
风卷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珠花在暮色里摇晃,却映不出半分笑意。
她攥紧空荡荡的食盒转身就走,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重,可没走出几步,眼眶又泛起酸涩,“大骗子……明明以前我一掉眼泪,他就慌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