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内，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闷。江梦瑜踏入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萧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捻着佛珠，神色不明。萧南风竟也在，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枯黄的枝丫，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孙媳给祖母请安，给夫君请安。”江梦瑜敛衽行礼，声音平静。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睁开眼，目光落在江梦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梦瑜啊，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江梦瑜心头一跳，垂首恭听。

萧老夫人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言辞，半晌才缓缓开口：“柳氏……她有了身孕。”

这几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江梦瑜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萧老夫人，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萧南风的背影。他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未曾听见。

有了身孕？柳飘絮？那个前几日还被她亲手惩戒的通房丫头，竟然……

江梦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遍布西肢百骸。她嫁入萧家数月，萧南风踏足她院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柳飘絮……

“南风的意思，既然她有了萧家的骨肉，总不能再是通房的身份。”萧老夫人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便抬为姨娘吧。你身为正室，当大度些，好生照拂，让她安心养胎，为萧家开枝散叶，也是你的功劳。”

姨娘。

江梦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点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想起了薛令瑶的话：“当你自身足够强大时，那些跳梁小丑，自然就不敢轻易招惹了。”

可她现在，还不够强大。

她的目光转向萧南风，那个背影挺拔如松，却也冷漠如冰。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一句解释，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或者说，她的感受，无足轻重。

“是，孙媳知道了。”江梦瑜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涩，却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恭喜祖母，贺喜夫君。孙媳定会按老夫人的吩咐，照看好柳姨娘。”

她刻意加重了“柳姨娘”三个字。

萧老夫人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又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理。”她顿了顿，又道：“柳氏的院子，我己经让人收拾出来了，就在西跨院那边，离你的静思轩远一些，也免得扰了你清净。份例用度，按着姨娘的份例来。你明日便将府内对牌交给账房，让他们重新造册。”

这是要分她的权了。江梦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顺：“是，孙媳记下了。”

萧南风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与江梦瑜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依旧是她看不懂的复杂。他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道：“祖母说的是。你身为萧家主母，当有容人之量。”

又是这句话。江梦瑜心中泛起一丝悲凉。她何曾不想有容人之量？可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手段。

“夫君教诲的是。”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行了，也没旁的事，你先回去吧。”萧老夫人摆了摆手，露出一丝疲态，“柳氏那边，我会派个得力的嬷嬷过去照看，你平日里多上心些便是。”

“是，孙媳告退。”江梦瑜再次福身，然后平静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松鹤堂。

初春的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小翠在廊下焦急地等着，见江梦瑜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姐，老夫人……”

“回去再说。”江梦瑜打断她，脚步未停。

回到静思轩，屏退了旁人，小翠才忍不住道：“小姐，这……这柳飘絮也太有心计了！她怎么就……”

江梦瑜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致，许久没有说话。她没有哭，也没有怒，只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原来，这就是萧南风给她的“尊重”。在她努力想要经营好这个家，想要做出些成绩的时候，他却用这样的方式，给了她狠狠一击。

她想起前几日在茶楼，周照临那温和却坚定的维护，想起薛令瑶那些振聋发聩的言语。

“与其将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想想，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萧家少夫人的名分，更不是一个男人的垂怜。

“小姐，您别难过……”小翠看着江梦瑜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己。

江梦瑜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小翠，我没事。”她看向小翠，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柳飘絮能有今日，是她的本事。我江梦瑜，自然也有我的路要走。”

她站起身，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蘸了墨。她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些方子，想起了“雅集轩”的蓝图，想起了薛令瑶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这些，才是她应该倾注心力的地方。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小翠看着她落笔，写下的却不是诗词，而是一些铺面、人手、货品之类的字眼。

“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江梦瑜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坚韧的笑容，“柳飘絮想要萧家的恩宠，便让她争去。我要的，是江梦瑜自己挣来的尊严和底气。”

她将手中的银票又仔细清点了一遍，心中那个关于“雅集轩”的计划，因为今日之事，反而更加清晰和迫切了。

她需要银子，需要人脉，需要一个能让她站稳脚跟的支点。

“小翠，明日一早，你再去一趟薛府，替我约令瑶姑娘。”江梦瑜放下笔，“就说，惜花胡同那家铺子，我想尽快盘下来。”

既然内宅的风雨避无可避，那她便要在外面，为自己撑起一片更广阔的天空。那亲手酿造的“暗香”，不仅要在风雨中持续芬芳，更要开出最耀眼的花。

夜深了，静思轩内，灯火通明。江梦瑜没有丝毫睡意，她将母亲留下的《蘅芷香录》又仔细翻阅了一遍，又拿出几样新得的香料，细细辨认。

柳飘絮有孕，抬为姨娘，这件事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上。但痛过之后，却让她更加清醒。依靠男人，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自己强大，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她想起萧南风那冷漠的眼神，想起萧老夫人那看似公允实则偏袒的言辞。这个家，她若想安身立命，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只求一份虚无缥缈的夫妻情分。

“雅集轩……”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盘生意，更是她江梦瑜，在这个时代，为自己争取的一条生路，一份不依附于任何人的骄傲。

窗外，寒月高悬，北风呼啸。而静思轩内，一缕幽香，正悄然酝酿，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