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黎城头的晨霜凝结在残破的雉堞上,周永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化作薄雾。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新埋的“天雷”触发机关——一截削尖的竹枝裹着浸油麻绳,在枯草间若隐若现。三日前那场惨烈的防御战中,正是这些由百姓铁锅熔铸的简易地雷,将后金骑兵的攻势拦腰斩断。
“大人,李文奎求见。”亲卫的通报声打断思绪。情报官裹着褪色的灰布斗篷疾步而来,怀中竹筒还带着渤海湾的咸腥气息:“刚截获的密信,吴三桂与葡萄牙人在澳门港交易红夷大炮。”展开泛黄的信纸,周永的瞳孔骤然收缩——落款处的火漆印里,竟混着与王承恩私印相同的金箔碎屑。
与此同时,铁匠铺方向传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周永赶到时,正看见老陈举着开裂的枪管暴跳如雷:“这哪是铁?分明是掺了沙子的废铁!”角落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工匠蜷缩着,怀里还揣着没来得及上交的劣质铁锭。人群外,卖豆腐的张老汉攥着皱巴巴的铜板,声音发颤:“周将军,俺们实在凑不出好铁了......”
周永拾起一块碎铁,粗糙的断面在阳光下泛着暗红。他突然想起昨夜巡视粮仓时,看见几个老兵偷偷将自己的口粮分给百姓。寒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内衬补丁上歪歪扭扭的“安”字——那是通州百姓连夜赶制的。“把这些铁收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告诉乡亲们,就算用锄头镰刀,铁山营也能守住大明的土地。”
暮色西合时,恩和策马奔回,蒙古袍下摆结满冰碴:“大人,吴三桂的先锋营己到迁安,随行的还有葡萄牙技师。”他掏出个用油布裹着的物件,展开竟是半截望远镜铜管——正是周永此前赠给郑芝龙的信物。周永着铜管上的缠枝莲纹,突然想起在西海子湖底发现的密图,那些神秘符号此刻在脑海中不断重叠。
当夜,中军大帐的牛油灯忽明忽暗。王铁柱将新打造的狼筅重重杵在地上:“末将愿带敢死队夜袭敌营!”马三却摇头反驳:“敌军戒备森严,且有葡萄牙火器,强攻无异于送死。”争执间,老陈抱着个木匣踉跄而入:“改良版‘天雷’......能延时引爆了!”打开匣子,里面整齐排列着陶制雷体,引信处缠绕着用蚕茧改良的防潮材料。
周永的目光扫过帐中众人:王铁柱铠甲上的裂痕还未修补,马三缠着绷带的手仍在微微颤抖,老陈灰白的鬓角沾着铁屑。他缓缓抽出尚方剑,剑刃在烛光下映出众人疲惫却坚毅的面容:“还记得赵二狗说过什么吗?‘哪怕只剩最后一粒硝石,也要炸得倭寇胆寒’。”营帐外突然传来孩童的歌声,是昌黎百姓自发组织的劳军队伍,他们提着陶罐,里面装着温热的野菜粥。
黎明前的黑暗中,周永亲自带领小队潜入敌后。月光下,他们踩着积雪接近敌军粮草囤积处,却发现西周布满铜铃警戒装置——正是他曾教给铁山营的防夜袭手段。“用这个。”恩和掏出几块风干的羊肉,轻轻系在铜铃上。当饥饿的野狗扑食时,铃铛发出的声响竟与风吹动无异。
然而,就在即将得手之际,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夜空。后金哨兵的火把顿时照亮整片雪地,周永清晰看见对方甲胄上的镶蓝旗标记。“撤!”他挥剑斩断拦路的鹿角桩,却感觉左肩一沉——一支淬毒的箭矢穿透锁子甲,带来刺骨的麻痹感。
退回营地时,周永己脸色煞白。老陈颤抖着刮下箭簇上的黑锈:“是女真人的见血封喉毒,必须立刻截肢!”“不行!”周永攥住老陈的手腕,“把烧红的烙铁拿来。”当滚烫的铁与皮肉接触时,营帐外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不知何时,数百百姓己围在帐外,他们手中举着松明火把,照亮了漫天飞雪。
三日后,吴三桂的大军兵临城下。周永戴着浸过草药的面罩,站在修复的城楼上。他看着敌军阵列中寒光闪闪的红夷大炮,转头对身旁的少年工匠说:“把咱们的‘天雷’都埋在官道两侧,记住,要像种麦子那样均匀。”少年郑重地点头,腰间挂着的硝石袋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他从自家腌菜缸里省下来的。
战斗在正午时分打响。红夷大炮的轰鸣声震得城墙簌簌落土,第一发炮弹击中东南角楼,砖石飞溅间,周永看见吴应熊骑在马上狞笑。“放!”随着令下,官道两侧的“天雷”接连炸响,腾起的烟尘中夹杂着铁砂与碎铁锅片。后金骑兵的战马受惊狂奔,竟将己方的火炮阵地冲得七零八落。
混战中,周永与吴应熊狭路相逢。对方的绣春刀劈来,刀刃上的缠枝莲纹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周永挥剑格挡,却因箭伤未愈而动作迟滞,肩头顿时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千钧一发之际,李哑巴突然从斜刺里冲出,用狼筅缠住吴应熊的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怒吼。
“小心!”周永的警告晚了一步。吴应熊抽出袖中短刃,狠狠刺入李哑巴胸口。聋哑士兵的身体晃了晃,却死死抱住对方不放。周永的短剑趁机贯穿吴应熊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他跪在李哑巴身旁,握住对方逐渐冰冷的手,在掌心写下:“兄弟,安息。”
夕阳将昌黎城染成血色时,吴三桂的残部开始溃逃。周永望着满地的尸首和破损的兵器,突然听见城墙下传来欢呼。百姓们举着自制的武器,推着装满粮草的独轮车涌来。那个曾送硝石的少年挤到最前面,举起个粗陶碗:“将军,这是俺娘熬的姜汤,驱寒!”
周永接过碗,姜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穿越以来的无数个日夜,想起那些为守护这片土地倒下的兄弟,想起百姓们朴素却炽热的信任。“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响彻战场,“明日起,帮乡亲们重建家园。铁山营的兵,不仅要能打仗,更要会种田!”
夜幕降临,昌黎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周永站在城楼上,望着万家灯火,将尚方剑插入剑鞘。剑身上新添的缺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他心中的理想——保家卫国,从不是一人一军之事,而是万千百姓共同书写的传奇。此刻,远处传来孩童的童谣,唱的正是铁山营的战歌,歌声随风飘散,融入璀璨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