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务的硝烟尚未散尽，腐肉的腥气便混着焦土味渗入每一寸空气。周永跪在少年焦黑的遗体旁，指腹抚过他手心里凹陷的眼睛符号铜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远处传来百姓搬运尸体的啜泣声，与铁匠铺里重新响起的锻打声交织，像一曲悲壮的挽歌。
"大人！"李文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探马回报，葡萄牙舰队增派了三艘盖伦帆船，载着新式开花弹，正沿运河而上。"周永缓缓起身，望向被炮火轰塌的城墙缺口——那里，几个孩童正踮着脚，将收集来的碎铁放入陶瓮。
当夜，通州总兵府灯火通明。老陈将少年留下的改良佛郎机铳图纸铺在案上，枯瘦的手指反复着抛物线角度的标注："这孩子...竟用算学算出了弹道弧度。"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洇开暗红血迹，"可我们没有足够的精铁，更别提铸造开花弹的空心弹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喧哗。周永掀帘望去，只见数百百姓举着火把聚集在辕门外。卖豆腐的张老汉推着装满碎铁的独轮车，车辕上还绑着自家的铁锅："周将军，这是俺们各家凑的！"老秀才颤巍巍展开一卷布帛，上面密密麻麻按满血红手印："我等愿捐田产，只求造得出能护国的好兵器！"
周永的视线瞬间模糊。他想起少年临终前倔强的眼神，想起赵二狗在改良火药时被炸黑的脸，想起李哑巴用手语比划出的"值得"。"好！"他的声音响彻夜空，"传令下去，所有铁匠铺日夜开工！李文奎，派人去天津卫侦查敌舰；马三，带着死士破坏运河闸口；王铁柱，组织百姓加固城墙！"
三日后，运河上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周永站在瞭望塔上，望远镜里，葡萄牙盖伦帆船的主炮喷出橘色火焰，开花弹在城墙上炸开，砖石与血肉横飞。他握紧腰间尚方剑——这把剑己砍断过七把敌刀，剑身上的缺口像极了此刻千疮百孔的防线。
"大人！敌舰吃水太深，无法通过闸口！"马三浑身湿透地奔来，脸上还沾着水草，"但他们改用舰载佛郎机铳远程轰击！"周永望向城墙下，百姓们自发组成的人墙正在炮火中坍塌，老秀才的长衫被气浪撕成布条，却仍抱着石块修补缺口。
千钧一发之际，老陈带着工匠们冲来。他们推着新制的"万人敌"——装满火药与铁蒺藜的大陶罐，表面涂着用松脂和桐油调配的阻燃层。"点火！"周永一声令下，数十个"万人敌"被抛向敌舰。爆炸掀起的火浪中，他看见葡萄牙技师惊慌失措地调整象限仪。
然而，敌军的反击更加猛烈。第二轮开花弹精准命中瞭望塔，周永被气浪掀翻在地，额头鲜血模糊了视线。朦胧间，他听见恩和的怒吼："蒙古儿郎们，随我冲锋！"抬眼望去，只见蒙古骑兵高举弯刀，如黑色的洪流冲向敌舰锚地，却在开花弹的轰击下纷纷落马。
"不能这样硬拼！"周永挣扎着爬起，突然瞥见运河中漂浮的碎木板。他想起少年曾说过的"借水势发力"，心中猛地一震："传令下去，收集所有船只，装满易燃物！王铁柱，带人在下游河道布设铁链！"
暮色降临时，二十艘火船顺流而下，船头绑着的火把将河面照得通红。葡萄牙舰队顿时大乱，舰载佛郎机铳转向射击火船，却忽略了两岸的动静。"放箭！"周永的命令划破夜空，铁山营的火铳队从芦苇荡中跃起，铅弹如雨点般射向敌舰甲板。
混战中，周永看见一艘盖伦帆船的主桅杆上，那个金发碧眼的葡萄牙技师正疯狂指挥。他握紧尚方剑，对身边的亲卫说："备马！"当青骓马踏碎河岸的薄冰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百姓们的呐喊："周将军，小心！""杀了这些洋鬼子！"
火光照亮周永的脸庞，他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燃烧的战旗。盖伦帆船的甲板上，葡萄牙技师举起手枪瞄准，却被眼疾手快的马三一枪击毙。周永趁机跃上敌舰，尚方剑挥出寒光，斩断了操控象限仪的绳索。失去校准的主炮胡乱射击，一发炮弹竟击中了自家旗舰。
爆炸的气浪将周永掀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他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是卖豆腐的张老汉，老人的独轮车不知何时改成了简易救生筏。"周将军，咱们得活着回去！"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孩子们还等着您教他们算弹道呢！"
当周永被拉上岸时，战斗己接近尾声。燃烧的敌舰残骸漂浮在运河上，火光映红了百姓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老陈跪在少年的衣冠冢前，手中捧着新铸的空心弹壳："孩子，你看，咱们能造开花弹了..."
黎明的曙光，如同一层轻纱，轻轻地洒在残破的城墙上，给这座饱经沧桑的城池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周永站在城墙上，他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高大。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那里，重新集结的铁山营士兵们正整齐地列队，他们的铠甲虽然破损不堪，但依然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士兵们的脸上带着伤痛，但他们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仿佛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周永缓缓举起手中的尚方剑，剑尖指向东方，那是敌人来犯的方向。他的声音在晨风中回荡，带着一种决绝和不屈：“兄弟们，百姓们！河西务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我们的血与泪！但只要我们还在，大明的山河就不会丢！”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激励着每一个士兵的心灵。百姓们的欢呼声如雷贯耳，他们站在城墙下，用充满敬意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周永和他的军队。在这欢呼声中，周永瞥见了那个曾送硝石的少年的弟弟。他正踮着脚尖，努力将一面崭新的“铁山营”军旗系上旗杆。
晨风拂过，军旗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铁山营的荣耀与坚韧。那面军旗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百姓们连夜缝制的，饱含着他们对军队的支持和对国家的热爱。周永紧紧握住剑柄，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他发誓，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这面旗帜永远飘扬在大明的天空下，因为这不仅仅是一面旗帜，更是他与万千百姓共同守护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