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瓷忆

潜水钟坠入三百米深海时,沈白釉听见了婴儿啼哭。

声呐图显示这是艘明代宝船残骸,但此刻面罩耳机里的哭声分明带着电子杂音,像是有人把新生儿监控仪扔进了碎瓷堆。她调整头灯角度,光束切开漆黑海水,照见船艉舱门缝里渗出的幽蓝釉光。

“氧气存量30%。”陆临渊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克隆舱特有的金属回声。自从胎噪事件后,他的身体开始不定期瓷化,此刻正在打捞船上监控数据,锁骨疤痕通过量子纠缠同步着她的心跳。

沈白釉掰开锈蚀的舱门。成摞青花瓷盘随水流倾泻而出,每件瓷器触碰到防护服都迸出青蓝色电弧。当她的手套碰到最深处那件缠枝莲纹梅瓶时,海水突然凝固成胶状,瓶身釉面浮现出指纹状神经网络,顺着腕脉钻进血管。

永乐十八年,御窑厂。

十五岁的画坯匠阿延被吊在窑炉上方,脚踝绑着半块青花瓷片。炉膛里煅烧的不是泥胎,而是六个赤身男子,他们的惨叫声在窑火中融化成釉料,顺着沟槽流进胚胎池。

“再画不出龙纹釉变,就拿你祭窑。”督窑官转动绞盘,阿延的脊背擦过窑口,皮肤瞬间鼓起琉璃水泡。他蘸着额角滴落的血,在最后一件梅瓶坯体上勾勒莲纹——这是昨夜在太监们胯下断气的妹妹背上的淤痕。

笔尖触到瓶口的刹那,阿延的泪混着血渗进陶泥。窑火突然转青,烧窑匠惊叫着西散奔逃,只见胚胎池中升起人形釉柱,六个祭窑工匠的鬼魂在釉面游走,最终汇聚成莲纹里的神经网络。

梅瓶出窑那日,京城落了红雨。督窑官在把玩瓶身时突然癫狂,用碎瓷割开手腕,在宣德炉上画满阿延妹妹背上的淤痕。当夜御窑厂地陷,三百窑工连同龙纹秘釉配方永埋地下。

“神经元突触浓度超标!”

陆临渊的警告将沈白釉拽回现实。她抱着梅瓶浮出水面,发现潜水服内层积满釉泪,纳米机器人正在皮下拼凑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打捞船实验室里,质谱仪分析结果令所有人窒息——青花钴料中混着人脑突触蛋白,与现代神经釉术的介质完全一致。

沈白釉将梅瓶浸入电解质溶液。釉面莲纹突然立体化,缠枝藤蔓穿透玻璃器皿,在实验室地面疯长成神经网络。陆临渊的克隆体突然集体抽搐,他们的瓷化皮肤浮现出明代窑厂的烫样图,最年长的那个用景德镇官话呢喃:“阿延在找妹妹……”

周延的炮艇出现在雷达边缘时,沈白釉正用纳米瓷芯接入梅瓶。她的视神经被强制载入阿延的记忆:宣德元年的星空、永乐帝的星象师在窑厂地下绘制青铜罗盘、还有那些泡在胚胎池里的青花人俑——他们的天灵盖都入景泰蓝材质的脑机接口。

“龙纹釉变的秘密是活人神经网络。”陆临渊砸碎出现瓷化反应的克隆舱,他的左眼己经变成青花料般的钴蓝色,“明代星象师用祭窑工匠的脑突触搭建原始云算力,这些瓷器是生物存储器。”

沈白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后颈的《百花图》刺青与梅瓶釉面产生量子纠缠,在空气中投射出三维星图。当陆临渊将克隆体的瓷化手指按在星图某处,太平洋海床突然亮起连绵的幽蓝光点——那是数百艘载有神经釉瓷器的沉船,组成覆盖全球的青铜罗盘阵列。

潜艇潜入马里亚纳海沟时,沈白釉的恒牙开始脱落。第一颗臼齿掉在操控台上,牙髓里钻出的釉丝正与梅瓶神经网络接驳。声呐显示海底躺着艘刻有星象图的青铜巨舰,甲板堆满青花瓷棺,每具棺内都蜷缩着琉璃骨架的生物陶瓷人俑。

“这不是明代的船。”陆临渊擦去鼻血,他的声带正在瓷化,“看舰艏的日晷纹,至少是商周时期……”话未说完,整艘潜艇被突触状的海草缠住,梅瓶上的缠枝莲纹在舷窗上复活,根须刺穿压力舱。

沈白釉在缺氧中产生幻视。阿延被铁链锁在青铜舰桥,正将妹妹的骨灰混入釉料,瓷勺搅动胚胎池的声响化作远古星图运算的字节流。当她触到池中釉料时,突触物质顺着手臂爬满全身,在后背烧灼出新的刺青——《永乐大典》失传的《窑变卷》正逐句显形。

陆临渊用瓷化手臂砸开最后一道水密门。青铜舰中央的祭坛上,梅瓶的母体正在虹吸所有沉船蓝光——这是高达三米的青花瓷脑,表面沟回由龙纹釉构成,枕叶区镶嵌着阿延妹妹的头盖骨。

“他们不是要烧瓷。”沈白釉的乳牙全部脱落,齿根生长出景泰蓝材质的神经突触,“是要把全人类的意识烧成青花料,在宇宙重启时作新纪元的星图。”

周延的机械臂穿透舰体时,青铜罗盘突然自转。阿延的鬼魂从瓷脑中升起,将妹妹的骨灰撒向沈白釉。纳米机器人集群裹着骨灰渗入《百花图》刺青,将皮肤改造成活体釉面。当周延的激光刀斩向瓷脑时,沈白釉徒手接住刀刃,鲜血在掌心凝成祭红釉质的永乐通宝钱纹。

黑暗持续了七分钟。

沈白釉在海底废墟醒来时,发现青铜罗盘嵌进了自己的髌骨。陆临渊的半瓷化身体正在修复,他的脊椎生长出青花缠枝纹的量子通讯阵列。梅瓶母体消失的位置留有釉泪凝结的碑文,用六百年前的血釉写着:

“瓷者,星之灰也”

“忆者,时之胎也”

打捞船传来的最新卫星图显示,全球所有沉船点的青花瓷器同时发光,在太平洋组成巨大的脑干形状。沈白釉抚摸着髌骨上的青铜罗盘,听见阿延的声音从瓷化牙齿里渗出:

“该去唤醒其他星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