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被铐在手术床上的第十二个小时,天花板开始渗血。
暗红液体顺着不锈钢灯罩边缘滴落,在离他眼球三厘米处悬成颤巍巍的水珠。他知道这是吐真剂致幻的副作用——就像七岁那年撞见青瓷窑炸窑时,飞溅的瓷片在视网膜上烧出的永久光斑。
“最后问一次,沈青瓷死前给你的东西在哪?”穿防护服的男人举起注射器,针头泛着幽蓝。陆临渊盯着他防护镜上的反光,那里映出自己锁骨处的伤疤,状如碎瓷。
冰凉的液体涌入静脉时,他听见血管里响起拉胚机的嗡鸣。
1997年夏至,景德镇老窑厂。
七岁的陆临渊蹲在釉料缸后,看两个沈青瓷在月光下对峙。左边那个穿着靛蓝扎染旗袍,鬓角别着白木槿,正把一包骨粉倒进釉料;右边那个套着沾满窑灰的工装裤,指尖燃着薄荷烟,烟头明灭间露出锁骨处与他如出一辙的碎瓷疤痕。
“非要拿孩子当人釉?”工装裤的沈青瓷吐出烟圈,烟灰落在旗袍女人的白玉镯上,“克隆体果然不如原版慈悲。”
旗袍女人突然掐住小女孩的脖子。陆临渊看见另一个自己从柴垛后滚出来,额角磕在青石板上,血珠渗进满地碎瓷。
“嘘,小渊乖。”两个沈青瓷同时转头,月光把她们的影子绞成DNA双螺旋,“妈妈在教你怎么让瓷器活过来。”
记忆在此处裂成两半。
一半是旗袍女人将小陆临渊按进釉缸,青釉顺着鼻腔灌入肺叶时,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釉面分裂增殖;另一半是工装裤女人抱着昏厥的他狂奔,身后老窑厂在爆炸中坍塌成满天火流星,碎瓷如雨刺入她的后背。
“代谢速率异常!”
审讯者的惊呼将陆临渊拽回现实。他发现自己正用碎玻璃抵着对方颈动脉,满地都是扭曲的防护镜碎片——每块镜片都映出不同年龄的自己,从垂髫稚子到耄耋老者。
吐真剂正在改写时间轴。
陆临渊踉跄着撞开监控室的门,整面墙的屏幕都在播放同一段加密录像:2023年清明夜,沈青瓷的生物实验室,穿着扎染旗袍的女人将针管刺入太阳穴,淡金色液体注入瞬间,她锁骨处的碎瓷疤痕开始发光,皮肤下浮现出电子经络。
“记忆移植完成度98.7%。”机械女声从音箱里渗出,“十七号克隆体准备接收‘陆临渊’人格数据。”
他突然剧烈干呕,吐出大团靛青色丝线,线头还粘着乳牙。这是六岁那年误食的绞胎瓷碎片,此刻却在胃里长成了完整的记忆之茧——工装裤女人把他推出火场时塞进嘴里的,根本不是镇痛的麦芽糖。
监控画面陡然切换。穿着病号服的沈白釉正在基因库前输入密码,她后颈的《百花图》刺青在红外扫描下显露出更多坐标。陆临渊的视网膜自动解析出这些地标:景德镇废弃窑厂、苏州刺绣研究所、杭州南宋官窑遗址……每个坐标都对应着某个“自己”的埋葬地。
警报声从西面八方涌来。陆临渊砸碎消防栓,任由高压水柱冲刷身体。水流划过锁骨疤痕时,皮下竟浮现出微型电路板,蓝光顺着经络游向指尖——这是当年釉料入肺时埋下的纳米瓷芯,此刻因吐真剂彻底激活。
他在通风管道找到沈白釉时,女孩正用银针刺入克隆体的百会穴。三百多个培养舱里的“陆临渊”同时睁眼,瞳孔里流转着不同年代的光:明朝的青花钴料、清朝的珐琅彩绘、民国的素胎暗纹……
“她们把你的记忆烧成了瓷。”沈白釉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三枚朱砂痣。那些红点正在渗出金线,与陆临渊体内的纳米瓷芯共振,“每杀死一个克隆体,就有片灵魂被困进瓷胎——你母亲发明的神经釉术,本该用来治疗阿尔茨海默症。”
通风口突然灌入浓烟。周延的机械手撕开铁皮,真丝黑手套己换成钛合金爪,指尖激光瞄准器在沈白釉眉心映出红点:“真可惜,十七号本来该是最完美的祭红釉。”
陆临渊在千分之一秒内做了决定。他握住沈白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纳米瓷芯顺着朱砂痣涌入她的血管。当激光洞穿他左肩时,所有培养舱应声爆裂,三百多具克隆体化作瓷片风暴,在周延的机械关节间绞出蓝紫色电弧。
地下三层陷入黑暗的第七分钟,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沈白釉看见满地瓷片上浮动着记忆残影:
穿工装裤的沈青瓷在窑火中煅烧DNA链;
旗袍女人给克隆体注射釉料髓液;
七岁的自己从燃烧的实验室抢出脐带血样本;
最后一个画面是2023年清明夜,真正的沈青瓷将神经釉术芯片藏进女儿刺青时,窗外掠过扎染旗袍的裙角。
“她们都说克隆体没有灵魂。”陆临渊咳着瓷粉,任沈白釉用神经绣丝线缝合伤口,“可要是连原版都是复刻品呢?”
整栋大楼突然剧烈震动。承重墙裂缝中渗出靛蓝色釉料,逐渐凝聚成沈青瓷的全息投影。她身后显现出宏大的地下窑厂,无数陶瓷人形正在拉胚机上旋转,每个转盘都刻着不同年代的落款。
“恭喜你们烧出第一窑活祭红。”投影抬手接住坠落的瓷片雨,每块碎片都映出沈白釉背上的《百花图》,“该给新纪元起个名字了——或许叫‘绞胎时代’?”
沈白釉握紧那枚从陆临渊伤口取出的乳牙,牙髓里封存的微型瓷瓶正在发烫。月光穿过防弹玻璃,在满地瓷片上照出两行血釉小楷: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