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比利斯的夜雨带着硫磺味,混着老城石板路的湿气钻进鼻腔。
我们三个湿漉漉地缩在圣尼古拉教堂的门廊下,远处警笛声在雨幕中忽远忽近。老张拧着衣角的水,骂骂咧咧:"妈的,那俄国老鬼的奶茶里肯定下药了,老子现在手还抖!"
老邻居掏出那枚救命的"大元通宝",铜钱在路灯下泛着幽光:"真杯子到底在哪?陈伯最后的话……"
他忽然顿住——铜钱边缘沾着点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格奥尔基的血!"我猛地想起跳窗时他推我的那一下,"他故意抹上去的!"
老邻居颤抖着用手指刮下血渍,铜钱内孔突然"咔哒"轻响,侧面弹出一截细如发丝的铜针!
"机关中的机关……"老邻居倒吸凉气,"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雨幕中突然射来两束车灯。一辆破旧的拉达轿车急刹在我们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张年轻的中国面孔:"吴叔?陈爷爷让我接你们!"
车在潮湿的巷道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栋挂着红灯笼的三层小楼前。门楣上刻着褪色的楷书:粤海同乡会。
开门的是个穿唐装的老者,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正是陈伯!他身后站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手臂纹着青龙刺青——开车的小陈。
"没死就好,"陈伯递来热姜茶,"玛琳娜呢?"
"断后时失踪了。"我喉咙发紧。
老人手一抖,核桃"啪"地砸在地上:"她……她是会长的女儿啊!"
我们这才知道,这栋百年老楼藏着第比利斯唯一的华人社团。1956年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引发格鲁吉亚反苏暴动时,是华侨们掩护苏联军官从后门密道逃脱。作为回报,苏联默许同乡会存在至今。
"沃尔科夫早盯上这里了,"小陈咬牙切齿,"他手下在旱桥市场专抢华人店铺,说黄皮猪不配卖古董!"
老张一拳砸在八仙桌上:"操他妈的纳粹!"
陈伯弯腰捡起核桃,声音沙哑:"真杯子就在这儿。"
他转动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整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保险库里成堆的苏联时期档案箱。最中央的玻璃罩内,静静躺着一只金杯——龙凤纹更精细,杯底八思巴文泛着冷光。
"1958年,会长从黑市赎回来的,"陈伯抚摸着玻璃罩,"苏联人当年挖出两个杯子,真品藏在这儿,赝品放回修道院当诱饵。"
老邻居突然指着杯壁一处:"看!有插孔!"
杯底侧沿有个米粒大的凹槽,正好能插入铜针!
铜针刺入的瞬间,杯身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微响。杯底弹开,掉出个蜡封的锡管。
老邻居用镊子夹出管内的羊皮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波斯文与八思巴文对照表。
"不是秘宝图……"他声音发颤,"是名单!"
——1236年,蒙古第二次西征前,成吉思汗的巫师用俘虏试验鼠疫杆菌。幸存者的后代获得免疫力,被编为"长生军",随旭烈兀横扫波斯。这份名单记录了高加索地区的"长生军"后裔,他们的血液中含特殊抗体!
"所以‘饮血’是指……"老张瞪大眼睛。
"血清!"老邻居猛地抬头,"黑狼团不是在搞迷信,是要制造生化武器!"
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两个催泪弹滚进来,浓烟瞬间弥漫!
"从密道走!"小陈掀开地毯,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带杯子去公墓找刘爷!"
陈伯把金杯塞给我,突然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老人踉跄着推我们:"走啊!我这把老骨头……咳咳……替你们拦一拦!"
沃尔科夫的狞笑在烟雾中回荡:"把圣杯交出来!"
密道出口竟是第比利斯郊外的华人公墓。
荒草丛中竖着三百多块青石碑,刻着"粤东李公""闽南陈氏"等字样。最深处有座琉璃瓦亭子,一个穿旧军装的老头正给墓碑擦灰,脚边收音机放着河北梆子。
"刘爷!"小陈喊了一嗓子。
老头慢悠悠转身,瞎了只眼,空袖管随风晃荡——刘振邦,参加过珍宝岛战役的老兵,流落格鲁吉亚三十年。
"陈老弟呢?"他问。
"拖住黑狼团了……"我递过金杯。
刘爷着杯身,独眼忽然:"1959年,苏联专家想抢这杯子,是华侨用命填的枪眼……"他猛地掀开亭子石桌,露出台布满灰尘的发报机:"老子守了三十年,该用了!"
老邻居迅速破译羊皮卷代码,老张摇动发电机。发报机"滴滴答答"响起,将抗体者名单传向北京、日内瓦、第比利斯卫生部……
枪声由远及近,沃尔科夫的白发在坟茔间格外刺眼。
"投降吧,"他举着枪,"你们的人死光了!"
小陈突然从墓碑后跃出,一棍砸翻他身边的枪手!更多华人从坟场西周站起来——餐馆老板提着剁骨刀,理发师攥着刮刀,留学生举着防狼喷雾!
"在老子的祖坟撒野?"刘爷的独眼在月光下血红。
三天后,第比利斯硫磺浴场。
玛琳娜被绑在蒸汽室的石柱上,肩头血肉模糊。沃尔科夫用匕首挑起她的下巴:"告诉我,金杯在哪?"
"在……在……"她虚弱地抬头,突然咧嘴一笑,"在你祖宗坟里!"
暴怒的沃尔科夫举刀欲刺,屋顶突然坍塌!老张拽着消防绳荡下,一脚踹飞他的匕首!我紧随其后,硫磺蒸汽中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玛琳娜挣脱绳索,抄起铁锹拍翻守卫。沃尔科夫趁机扑向角落的背包——里面正是假金杯!
"长生天万岁!"他狂笑着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全场死寂。
沃尔科夫突然掐住自己喉咙,眼珠凸出,皮肤渗出黑血——他喝的是从抗体者身上抽的未灭活血清!
"不……不可能……"他跪倒在地,"圣血应该……"
"应该让你刀枪不入?"老邻居从蒸汽中走出,举起真金杯,"1294年,波斯长生军叛乱,忽必烈用这杯子给他们下了毒。"
杯底内侧,一行波斯小字在蒸汽中显现:
"背叛长生天者,饮血即亡"
警笛声包围浴场时,沃尔科夫己化成血水,只剩那枚银狼徽章在硫磺池里沉浮。
出院那天的阳光很好。
格奥尔基左肩缠着绷带,用右手给玛琳娜的葡萄藤剪枝。旅馆门口停了辆中国大使馆的车,小陈帮我们搬行李。
"真不带走杯子?"老张问刘爷。
老兵把金杯埋进最大的华人墓前:"它属于这片土地。"
机场安检口,老邻居回头望最后一眼。远山上的"鹰巢"废墟下,新栽的葡萄苗在风中轻摆。
"游牧时代结束了,"他轻声说,"但土地记得所有故事。"
舷窗外,格鲁吉亚的雪山渐渐模糊。老张打着呼噜,怀里抱着六瓶玛琳娜自酿的萨别拉维。
我翻开陈伯托小陈转交的笔记本,首页夹着张1959年的老照片——年轻的刘振邦和陈伯站在同乡会门前,头顶横幅写着:
"叶落归根处 他乡作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