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户部蠹虫:银库亏空背后的顶戴花翎宴(上)

"扬威号"调转船头,铁甲舰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孔武站在船尾,看着英国舰队渐渐远去,耆英的密使正站在"威里士厘号"的甲板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似乎在跟璞鼎查说着什么笑话。

回到大沽口,孔武立刻被召到总理衙门。恭亲王奕?坐在上首,面前摊着耆英的密信和璞鼎查的照会,脸色阴沉得像外面的海水。

"孔大人,"奕?敲了敲桌子,"你这次试航,差点惹出大祸!璞鼎查说了,要是我们再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首接开炮轰进天津!"

孔武盯着奕?手指下的照会,上面"赔偿白银三百万两"的字样格外刺眼:"王爷,耆英大人的密信里,可曾提到五年前死在宁波的那些百姓?可曾提到江南制造局的工匠们,为了炼出一块好钢,被炉火烧掉了半条胳膊?"

"够了!"奕?猛地站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国家大事,岂能由着你一个人的性子来?我告诉你,和议己定,你那个制造局,也该停停了,花了那么多银子,就造出这么个只会鸣空炮的铁疙瘩,有什么用?"

孔武看着奕?,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曾经支持洋务的亲王,如今也被朝堂的腐败锈蚀得面目全非。他想起道光皇帝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孔爱卿,朕知道你难,但这天下,总要有人去扛。"

扛......孔武苦笑。当他扛着铁甲舰在海上与洋人对峙时,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在忙着给洋人送礼求和。

"王爷,"孔武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制造局可以停,铁甲舰可以拆,但大沽口的炮台,我不会拆。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会站在那里,看着洋人什么时候把我们的最后一寸土地也抢走。"

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威严的神情:"孔大人,你这是抗旨!"

"抗旨?"孔武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比起眼睁睁看着国家沦丧,抗旨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孔武转身走出总理衙门,任凭身后的呵斥声越来越远。他走在京城的石板路上,看着两旁朱门酒肉臭的王府,想起大沽口那些吃不饱饭却依然坚守炮台的士兵,想起江南制造局里被炉火烧伤却仍在锻造钢铁的工匠,想起宁波百姓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防线......

这个帝国己经锈蚀到了骨子里,从朝堂到市井,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似乎都在等着一场狂风暴雨将一切摧毁。而他孔武,就像这锈蚀齿轮上一颗松动的螺丝钉,明知终将被碾碎,却仍想拼命卡住那即将崩塌的巨轮。

回到大沽口时,天己经黑了。孔武摸着"扬威号"冰冷的铁甲,突然听到船舱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他走进去,看到几个年轻的水兵正在擦拭炮弹,泪水滴在炮身上,洇开一小片锈迹。

"大人......"一个水兵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他们说,我们造的船是废物,说我们的血是白流......"

孔武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记住,只要这船还在,这炮还在,我们的血就没有白流。至于那些说风凉话的人......"

他顿了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那是虎门炮台战死的士兵,是宁波街头举着锄头的百姓,是江南制造局里倒下的工匠......

"至于他们,"孔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就让他们去说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什么叫家国,什么叫血性。"

海风从舱口灌进来,带着咸涩的气息,也带着远方隐约的涛声。孔武知道,这锈蚀的帝国或许终将沉没,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不该被遗忘的血性,这片土地就永远有重新崛起的希望。而他,将是那个在黑暗中,执着地擦亮最后一点火星的人。

——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贼光,孔武踩着御史台斑驳的石阶,袍袖里揣着那份从江南加急送来的户部核销单。单据上"海防经费节余三十万两"的朱批像团鬼火,映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上个月大沽口炮台修补裂缝,他磨破嘴皮才从户部要到五千两,如今却凭空"节余"了三十万。

"孔大人,"都察院的老吏踮着脚凑近,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您可来了,户部尚书文庆大人正在银库'盘库'呢,说是让您过去'共商国是'。"

孔武冷哼一声。这"盘库"二字,在京官嘴里就是"分肥"的雅号。他曾听说文庆每次盘库,都要在银库里摆上满汉全席,用元宝当凳子,拿银票当桌布,美其名曰"与国库同乐"。

穿过阴森的银库走廊,果然听见里面传来猜拳行令的声音。孔武掀开门帘,一股浓烈的酒肉味混杂着银钱的腥气扑面而来。只见文庆光着膀子坐在一堆元宝上,顶戴花翎歪在脑后,手里端着镶金的酒盏,正跟几个肥头大耳的官员猜拳。银库中央的条案上,摆满了燕窝鱼翅,甚至还有洋人送的香槟酒,而旁边的账本上,墨迹未干的"节余三十万两"格外醒目。

"哟!这不是我们的海防大英雄吗?"文庆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元宝在他屁股底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快来快来,尝尝这道'八仙过海',可是用南海的珍珠熬的汤,比你那些破铜烂铁有营养多了!"

孔武看着文庆油光满面的脸,想起大沽口士兵们啃的发霉窝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将核销单拍在条案上,震得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文大人,这三十万两节余,是从哪里节余出来的?上个月我要五千两修炮台,您说户部没钱,现在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

文庆旁边的一个胖官儿——孔武认得是户部云南司郎中桂良——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孔大人这就不懂了,这叫'会计之道'。您想啊,海防经费拨下去,总要'损耗'一些,'打点'一些,最后剩下的,不就成了节余吗?"

"损耗?打点?"孔武指着银库里堆积如山的元宝,"三十万两白银,都损耗和打点到你们的肚子里去了吧!"

文庆脸色一沉,酒也醒了大半:"孔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银库里的每一两银子,都有账可查!来人,把账本拿给孔大人看看!"

立刻有小吏捧来一摞厚厚的账本。孔武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损耗":"运银车马费一万两""银库防火费二万两""官员查库辛苦费五万两"......甚至还有"孝敬洋夷使节费十万两"。

"好一个'孝敬洋夷使节费'!"孔武气得浑身发抖,"洋人打到我们家门口了,你们还要拿银子去孝敬他们?"

桂良嗤笑一声:"孔大人真是死脑筋。洋人要打,我们要和,这中间不得有点'辛苦钱'?您以为耆英大人在广州跟洋人周旋,是靠唾沫星子吗?"

孔武看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账目,只觉得眼前发黑。他想起在江南制造局,工匠们为了省一点钢材,恨不得把钉子都掰开来用,而这里,几十万两白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损耗"了。

"文大人,"孔武强压怒火,"我不管你们这些'会计之道',我只问你,大沽口的炮台再不修,洋人就要打进来了!这三十万两,我必须拿去修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