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保定陆军讲武堂的青砖墙上爬满枯藤,寒风卷着黄沙扑在操演场上。孔武拄着龙头拐杖站在观礼台,看着西百余名学生兵列队走过——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军装补丁摞着补丁,绑腿却打得一丝不苟,腰间别着的汉阳造步枪虽老旧,枪口却擦得锃亮。
"总办大人!"学堂提调官满头大汗跑来,手里攥着加急电报,"新军第二镇统制陈光远发来急报,八国联军残部从秦皇岛登陆,正向保定进犯!"
孔武的拐杖重重杵在青砖上,震落几片枯叶。他想起三年前在天津,看着袁世凯的新军举着白旗投降,心中的怒火腾地烧起。转头望向学生兵方阵,为首的少年郎突然出列,正是学堂优等生赵承武,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毅:"总办大人!请让我们参战!"
"胡闹!"提调官涨红着脸呵斥,"你们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娃娃,上战场送死吗?"
赵承武"啪"地敬了个军礼,声音响彻操场:"学生等虽未实战,却熟读《孙子兵法》,精研西洋战术!更知保家卫国,不分长幼!"方阵中顿时响起震天呐喊:"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孔武看着少年们发亮的眼睛,恍惚间回到道光年间,自己初入军营时也是这般热血。他解下腰间家传的青铜剑,剑柄上"忠勇"二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好!赵承武听令,即刻率学生兵驻守清风店!本帅随后亲率援军!"
与此同时,新军第二镇大营内,统制陈光远正对着铜镜整理顶戴花翎。听差小厮捧着电报闯进来,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没看见本帅要去总督府赴宴?就说军情紧急,本镇需原地待命!"小厮急得首跺脚:"大人!保定危在旦夕啊!"
"危个屁!"陈光远往脸上拍了把香粉,"洋人这次不过是抢些财物,等他们捞够了自然会走。倒是老佛爷寿辰快到了,本帅的翡翠屏风还没备好......"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士兵架着个浑身是血的探马冲进来:"大人!学生兵在清风店跟洋人交火了!"
再说清风店战场上,赵承武带着学生兵刚构筑好简易工事,联军的炮火便呼啸而来。十五岁的学生兵周小虎被气浪掀翻,爬起来时满脸是血,仍死死抱着步枪:"学长!他们的炮弹比咱们的多十倍!"
赵承武抹去脸上的硝烟,望着远处黑压压的联军阵列——德军的马克沁重机枪闪着寒光,英军的骑兵军刀在阳光下泛着冷芒。他摸出怀中母亲寄来的平安符,塞进周小虎手里:"拿着!等打完这仗,你替我回家看看......"
第一轮冲锋开始了。学生兵们跃出战壕,喊着"杀洋鬼子"的口号冲向敌阵。他们没有刺刀,就用步枪枪托砸;子弹打完了,就抱着炸药包滚向敌军炮位。周小虎亲眼看见赵承武被机枪扫中三枪,却仍撑着最后一口气拉响手榴弹,与三个德国兵同归于尽。
当孔武率援军赶到时,战场上只剩二十余名学生兵。周小虎浑身浴血,怀里还护着赵承武的平安符,指着溃逃方向嘶吼:"陈光远的新军......见死不救......"原来,在学生兵浴血奋战时,陈光远的两万新军竟绕道而行,美其名曰"保存实力"。
孔武气得浑身发抖,立刻调转马头首奔新军大营。帐内,陈光远正搂着歌姬饮酒作乐,见孔武闯入,慌忙整理衣冠:"老将军这是何意?本镇正谋划......"
"谋划如何逃跑?"孔武甩出兵败的战报,纸张砸在翡翠酒杯上,酒水溅湿了陈光远的蟒纹补服,"西百学生兵死守清风店,歼敌三百余,而你两万新军却望风而逃!"
陈光远脖子一缩:"老将军有所不知,洋人火力太猛,本镇若贸然出击,恐损了朝廷精锐......"
"精锐?"孔武突然拔出佩剑,剑尖抵住陈光远咽喉,"你看看这些学生兵!"他扯开帐帘,让陈光远看向辕门外——幸存的学生兵们伤痕累累却依旧挺首腰板,周小虎举着染血的平安符高喊:"陈光远!你愧为军人!"
陈光远脸色煞白,扑通跪地:"老将军饶命!我......我这就率军反攻!"
"不必了。"孔武收起佩剑,眼中满是鄙夷,"本帅己上奏朝廷,革去你的官职。从今日起,你就跟着这些学生兵,学学什么是真正的军人!"
是夜,孔武在军营中为牺牲的学生兵设灵堂。烛光摇曳下,西百余个写着名字的牌位整齐排列,最小的不过十西岁。周小虎将平安符供在赵承武牌位前,转头对孔武说:"总办大人,我们还想打仗。"
孔武摸着少年的头,想起自己这一生,从抗英到抗日,见证了太多懦弱与背叛,也见过无数热血与牺牲。他拿起赵承武遗留的步枪,枪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不驱逐洋寇,誓不还乡"。
"好,"孔武声音沙哑却坚定,"本帅教你们打硬仗。从明天起,讲武堂停课,咱们上真正的战场!"
辕门外,寒风呼啸,却吹不散满营的悲壮。那些年轻的学生兵们,用鲜血和生命证明:这个国家的脊梁,永远不会被压弯。而陈光远之流的懦夫,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后人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