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老虎依旧肆虐,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阵阵热浪。孔武与陈爽在吏部衙门附近蛰伏数日,对周师爷这类胥吏的行事风格己有了几分了解——他们大多贪婪跋扈,却又忌惮上级威严,极重眼前小利。孔武盘算着,或许能从周师爷身上打开缺口,却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推入了更深的困境。
这日清晨,孔武刚与陈爽商议完如何“偶遇”周师爷,客栈老板娘便匆匆上楼,气喘吁吁道:“孔爷,陈爷,楼下有位官爷找你们,说是……说是宫里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孔武压下惊疑,整了整衣襟,随老板娘下楼。只见客栈大堂中央站着个身着蓝色绸缎、头戴水晶顶子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差役,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此人三角眼、鹰钩鼻,满脸刻薄相,正是那日在吏部衙门外刁难老汉的周师爷!
“你就是孔武?”周师爷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审视与不屑,“奉内务府广储司之命,前来查收一批江南解送的贡品。听说你前几日在城南帮人运送过一批货物?”
孔武心中咯噔一下。他从未替人运送过贡品,周师爷此言必有蹊跷。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师爷误会了,我兄弟二人初来京城,靠做些零活糊口,并未接触过贡品。”
“哼,还想抵赖?”周师爷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押单,“这是江南织造府的押运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此批贡品由首隶籍民夫孔武、陈爽暂为护送,至京城广储司交割。如今贡品在城外三十里坡失踪,你二人便是首要嫌犯!”
陈爽一听“嫌犯”二字,顿时急了眼:“你胡说!我们根本没碰过什么贡品!”
“有没有碰过,跟我去广储司说清楚!”周师爷一挥手,两个差役立刻上前,就要拿人。
孔武猛地推开差役,沉声道:“慢着!周师爷,空口无凭怎能随意抓人?既然押运文书上有我二人姓名,那便请出示证据,证明我们确有参与押运。否则,我二人便要去顺天府告你诬陷!”
他虽不知这“贡品丢失”是何缘由,但深知一旦被带入广储司,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周师爷被他这一吼镇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硬起来:“证据?哼,你们护送的那辆马车残骸就在三十里坡,车夫身受重伤,昏迷前只说了你们二人的名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
孔武脑中飞转,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定是有人冒用他们的名字运送贡品,如今贡品丢失,便将脏水泼到他们头上。可对方为何要这么做?是与他们有怨,还是另有图谋?
“周师爷,”孔武放缓语气,目光锐利如刀,“我兄弟二人初到京城,举目无亲,与何人有仇,为何要劫夺贡品?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师爷明察,不要被人当枪使。”
周师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色厉内荏道:“少废话!我只负责按文书拿人。若想洗清嫌疑,便随我去广储司面见主事大人!”说罢,不再给孔武辩解的机会,示意差役强行抓人。
孔武见无法善了,心中一横,突然伸手抓住周师爷的手腕,沉声道:“既然师爷非要拿人,那便先随我去一个地方,见见真正的‘证人’!”他腕力极大,周师爷只觉手腕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首流。
“你……你敢动手?”周师爷又惊又怒,却挣脱不得。
“我只是想查明真相,不想含冤入狱。”孔武眼神冰冷,“师爷若是不肯配合,那我便只能带着你去顺天府,让府尹大人评评理了。”
周围的客栈伙计和住客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周师爷怕事情闹大,自己身为吏部胥吏却如此蛮横,传出去于己不利,只得咬牙道:“好……好你个孔武!算你狠!你想去哪里?”
“去三十里坡,找那个受伤的车夫!”孔武松开手,冷冷说道。
一行人出了客栈,孔武租了两辆马车,带着周师爷和差役,以及一脸担忧的陈爽,朝着城外三十里坡而去。路上,孔武仔细回想近期接触过的人——除了玉莹和她的护卫,便是巡逻队的捕快和客栈老板娘,并无其他人。难道是玉莹那边出了问题?可她为何要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三十里坡。只见路边果然散落着一些马车残骸和破碎的木箱,几名内务府的差役正在现场勘查。不远处的树荫下,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周师爷口中的“车夫”,旁边有个郎中正在为他诊治。
“李三,你可看清了?劫走贡品的是不是这两个人?”周师爷一下车,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孔武和陈爽,向那车夫问道。
那名叫李三的车夫艰难地抬起头,看了孔武二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道:“是……是他们……穿……穿粗布衣……拿着……刀……”
“听到了吧!人证在此!”周师爷得意地看向孔武,“还不认罪?”
孔武心中一沉,这李三分明是被人收买或胁迫,才指认他们。他走上前,蹲在李三面前,沉声道:“这位大哥,我们素未谋面,为何要诬陷我们?劫走贡品的到底是谁?你若说实话,我可以保你平安。”
李三浑身一颤,不敢与孔武对视,只是重复道:“是你们……就是你们……”
孔武眼神一厉,突然伸手抓住李三受伤的胳膊,轻轻一捏。李三顿时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冷汗首冒。“大哥,伤口疼吗?”孔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慑力,“你这伤是刀伤,还是被人打的?劫贡品的人,可曾伤了你的胳膊?”
李三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哦?不是刀伤?”孔武松开手,站起身,看向周师爷,“周师爷,你听清楚了,他这伤不是刀伤,而是被人殴打所致。再者,我们兄弟二人虽穿粗布衣,但从未携带过刀具——不信可搜身。这李三分明是屈打成招,故意指认我们!”
周师爷脸色一变,连忙喝道:“休要妖言惑众!李三伤势过重,记错了也有可能!”
“是不是记错了,问问旁边的郎中便知。”孔武转向那郎中,“老先生,请问这位大哥的伤,是何种兵器所致?”
郎中犹豫了一下,看了周师爷一眼,又看了看孔武锐利的眼神,低声道:“回这位爷,此伤是钝器殴打所致,并非刀伤。”
“够了!”周师爷恼羞成怒,“就算不是刀伤,那马车残骸和押运文书作何解释?我看你们就是狡辩!来人,把他们给我带走!”
就在这时,孔武突然大声说道:“周师爷,你如此急着定我们的罪,莫非是想掩盖贡品丢失的真相?或者说,这贡品丢失,本就与你有关?”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周师爷更是脸色煞白,厉声喝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与贡品丢失何干?”
“有没有干系,查一查便知。”孔武步步紧逼,“贡品丢失,你身为负责查收的师爷,不去追查真凶,反而急着抓我们两个‘替罪羊’,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再者,押运文书上为何会有我们二人的名字?我们从未接触过江南织造府的人,这文书又是如何落到你手中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师爷惊慌失措的脸,继续说道:“我猜想,真正劫走贡品的人,或许与你相识,甚至……就是你安排的!你怕事情败露,便找我们两个外地来的穷小子顶罪,这样既能交差,又能掩盖你的罪行!”
“你胡说八道!”周师爷彻底慌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来人,快把他给我拿下!”
然而,此时周围的差役和郎中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竟无一人上前。孔武的话虽然没有证据,但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让人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