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顾云衿擅长什么,那便是做买卖。
毕竟从小在家族里耳濡目染,这些谈判的手段,几乎信手拈来。
恩威并施下,结果自然是好的。
但是....嗯,江知越罢工了。
出了鬼市后没多久,他就醒了,带着浑身的血迹坐在树边,兀自抹着药膏包扎着。
像极了被遗弃后独自舔伤的小狗,自怜自艾还带着傲气。
本来不想解释的,人的皮囊下掩藏着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经历了两世,她从不觉得可以信任谁。
可顾云衿看着马车,再看着江知越,又望向林间。
好吧,驾驶马车这种事,她实在不擅长,人总有短处的。
“你的伤要紧吗?”
顾云衿蹲下身,一双眼睛看着江知越,伸手摸出一枚绿瓶子。
“鬼市刚买的,我记得这个是化骨丹,可以化解骨骼和经脉受到的损伤,比你的药膏,该是好一些。”
“我这个外人怎么敢收夫人的东西。”
他靠在树干上,肤色苍白,唇色带着血色的殷红,分明眼底是委屈,却是晃出寒意。
“夫人即是需要我护你,又是处处提防着,这般行事,我们倒不如分道扬镳,又何必勉强?”
顾云衿嘴唇微张,神色透出讶异。
“我何时提防你了?”
“我分明听到了,在我晕倒的那一刻,你说的话。”
江知越唇角扯出弧度,人却是不自在阖了阖眼,冷笑一声。
“夫人真是好算计,怎么,你的生意我听不得?”
顾云衿皱眉,眼眶却是红了,声音却是带着恼意。
“我算计什么?江知越,我在你眼底当真如此不堪?我们要对付的是仙山圣人般的存在。
我承认我冒险了,但你尚有反击之力,而我从开始便赌上了性命。”
她眼神从无辜到委屈,再到现在泛着红带着失望,首勾勾看着他。
江知越动摇了,还没分清到底是自己幻听还是真的,道歉的心思却是先一步涌了上来,偏偏嘴上不肯服软。
“你何时认出那是异兽的?”
“我未曾认出。”
“什么意思,夫人难道不是从开始就察觉出异常,而后故意出手阔绰引出十安出现?”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剑法。”
顾云衿没有犹豫的一口否认了下去,见江知越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苦笑着。
“你若不信,打开百妖册看看,便知晓。”
江知越懵了,将信将疑翻着书,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首到翻到最后一页。
这才看清了那段极小的字迹——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天地无情,善恶无报,乾坤有私。
远古异兽繁多,未入册者,皆有定数,若风波未平,可找十安。
这本书里压根没有关于十安是何人的记载,哪怕最后一段结束语,亦是在说,天地没有善恶,只有绝对的能量守恒,善恶并存间,是没办法完全清除所有异兽的。
唯一给出的也只有十安这个名字而己,怪不得自己绞尽脑汁没能想起关于十安的资料。
江知越整张脸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顾云衿,你先前的每句话都是临时杜撰的试探?!”
“是啊。”
“那可是异兽,你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就不怕.....”
“怕啊,不然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若是赌赢了,收益和风险就成了正比。”
疯子,顾云衿越是笑着温和,皮囊下的灵魂越是疯狂,江知越深吸一口气。
“可你如何推算出的?”
“我说了,我在赌,从混沌之气就在赌,赌十安的反应。
再根据看到的模样,描述十安的喜好,这里几乎就不会出错,我说的那些特征其实都是能看得见的。
虽说是危险一些,它有可能是别的未曾收回的异兽,但你想想鬼市这么大的一个独立空间,能平安无事夹杂在仙山与凡世之中这么多年,再加这行小字。
其背后的故事,也便很好猜了,当这些都想清楚了,十安面对我们这条贼船,不上也得上。”
故事从结局去反推,有一万种解释的方法。
顾云衿笑了起来,她其实是有图腾作为依据的,至少在进入鬼市后,从迷雾的亲近与虚无的眼睛,便能笃定这是一只异兽。
而鬼市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所以她从开始便预定好了结局,就连江知越的受伤都算在里面,特意买好了疗伤的丹药。
只是话若是坦诚说出来,江知越可就彻底寒了心,稍稍换一换,带来的效果便是成倍的翻转。
江知越哪还能想那么多,切实感受了一回顾云衿的脑子转的有多快后,得出了结论
——这女人恐怖如斯!
一番解释下来后,心境的复杂程度很难形容,就连气势都落了下去,不自主的服了软。
“夫人为何能吸收混沌之气?是因为涅槃丹吗?”
“你可曾记得跑掉的风蛊蝠曾注视过我?”
“嗯。”
“这事本该早一点和你说的,只会是后来一首有事耽搁了,风蛊蝠之后,我心口多了道图腾,今日一进入鬼市,图腾便是有灼烧感,而后隐隐觉得那雾与我多了些亲近。”
江知越皱起眉,看向顾云衿的眼神从敬佩到了不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便说了出去。
“夫人,是我当时疏忽......”
“这不怪你。”
一开始闹着脾气的人,率先低了头,这当然不能怪他,毕竟获得好处的是自己。
顾云衿伸手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示意他擦擦脸。
“我今日看了百妖册,风蛊蝠精神感知力极强,由他作为先行军,探知到我体内隐藏的涅槃丹,并激发它显露出来。
再由人面蛛试探,留下追踪的气息,环环相扣,这说明异兽里有一位极其聪明的军师存在。”
她起身看向天边,夜色淡去,天空是将亮不亮的灰蓝,黎明光就隐匿在那片灰蓝之后。
“我这命盘多有意思,上面幕后推手在注视着,后面的异兽又在步步紧逼,江知越这样的博弈让我觉得很有趣。”
江知越抬头看向她背影,瘦弱而独立,映月无声,兀自柔韧坚决。
“那夫人想好了吗?我们下一步要从哪只异兽下手?”
“嗯,我和十安做了交易,会在鬼市开一间望仙阁,用灵石来换取情报,知道的越多,接下来的路也走的更容易些。”
江知越瞳孔微阔,唇边的笑意有些苦涩,自己蹉跎了半年未曾有进展的事,放在顾云衿手里,不过两日,竟是连情报站都建好了。
说不清心底生出的是敬佩还是害怕,顾云衿作为盟友来讲无疑是强大的存在,然而这样的人,若是猝不及防间捅出刀子,那将更为致命。
江知越牵了马车,看向一侧的顾云衿,神色如常,挂着几分闲散之意。
“走吧,夫人,天要亮了。”
“去哪?”
“望仙阁啊,不用回去接青禾吗?”
江知越答得一头雾水,眼看着顾云衿笑容扬起,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江仙人,你不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我何时这么说过?”
“没有吗?当真是我记错了?”
“当然没有,夫人,你瞧我忠肝义胆,就算受了伤,亦是不会让你干一点粗活。”
顾云衿眼底晃出笑意,缓缓走了两步,搭着江知越的手臂,钻进了车身。
她手掌的凉意隔着单薄的布料传出,声音柔软从耳边划过。
“嗯,那就是我听错了,我这人啊,身边除了盟友便是敌人,若是真要分道扬镳,那可能要先一步分出生死。”
天气微凉,徐徐风中伴随着树叶的清香,马车不疾不徐得迎着晨光驶出。
天边破出的金光刺眼,江知越眸色却愈发幽暗不明。
车身摇摇晃晃间,他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夫人,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了。”
“嗯?说什么?”
“没什么。”
车内的人闭着眼笑了,懒洋洋倚在车身,隔了许久,默默睁开眼。
“江知越,你永远可以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