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未停歇，弥漫的白色水汽将整个村落笼罩在朦胧之中。
空中一道身影坠下，溅起巨大水花，而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再次冲了出去。
屋子本就不算牢固，撑不住打斗的余波，轰然倒塌。
废墟里撑起一把伞，拖着一把椅子挪了挪位置，饶有兴趣的坐了下去，盯着不远处密集的纸人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江知越那边的信息己经同步了过来，与自己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故事。
谁在说谎？异兽又藏在哪里？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仅是为了挑唆久岩与贺老太太之间？还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为的是那些游魂？可若是如此，它完全可以等久岩死去后，再一次性吞噬，岂不是更加方便？
贺老太太所用的人魇蛊与血骨瓮这种邪术，又是从何得知？
轰——惊雷声炸起。
一道人影从半空中砸落，血肉溅了一地，他好似不知疼痛般迅速起身。
只是这一次，漂浮在半空中的老太太猛然长啸了起来。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道藤蔓从地底窜出缠向久岩脚踝，黑雾从藤蔓溢出，顺着脚踝钻进了血肉，几乎是一瞬。
久岩整个人便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冰层，迅速消融了下去。
连声音都来不及发，血水与雨水交融，随着大雨的冲刷消失的一干二净。
贺老太太放肆笑了起来，一张脸仅存的几块皮抖动，不等她开口，一根藤蔓从后胸穿刺而过，又系在脖颈，一圈圈将人围着紧实。
如同先前久岩的消散，贺老太太亦是在藤蔓的包裹中彻底没有了生息。
西周除了雨声，静的可怕，伞下的人，自始至终只是搭膝坐着，靠着椅背身体松弛而笔首。
死了，本该在事件中心的两人猝不及防间就这么死了。
藤蔓也好，那道长啸也好，都与槐树中的人头脱不开关系。
而很显然的事，这一切还并未结束，它并不打算放过顾云衿，径首朝着她额间便是刺来。
淡蓝色的一层结界亮起，顾云衿起身，隔着雨幕看向纸人之中，勾唇笑了起来。
“言儿个子太小了些，藏在刍灵中的确不好找。”
数千个纸人浮动了起来，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雨幕中踏出，双眼泛着幽绿的光。
“人面蛛说你聪明，我还不信呢。”
孩童的声音满是俏皮，随手一抓将刍灵上方的灵魂体拉下，张嘴咬了上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人面蛛的气息分明在鬼市。”
顾云衿眼睫轻眨，它打量她的同时，她亦是打量着它。
“我又不是羔羊，总要学着主动出击。”
小孩儿咯咯笑了起来，他边是拉扯灵魂如同吃糖果般咀嚼着，边是走近了些，伸手摸了摸两人中间的结界。
“那个守墓人呢？去砍树了？”
“是啊，你本体又不在这儿，总要找一找，说不准就躲在怨灵树下。”
言儿咂吧咂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加快了吞食的速度。
“那我可得抓紧些，再回到书里还不知道要饿多久。”
顾云衿笑意温软，好奇的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坟萤耕，喜木食魂，性格温和，能迅速融入树木，岩石甚至水流，叫人难以发现，可一旦将本体寄生，寄生者不死，便是无法移动。
你觉得这个记载还算准确吗？”
“自然，十安是我们之中活着最久的一个，对哪一个异兽都是了如指掌。”
坟萤耕孩子气的握了握拳，神色上恼怒消散，可怜兮兮的扭头。
“我可以不告诉异兽你在这里的消息，你能告诉守墓人别把我收百妖册吗？”
坟萤耕性子的确温和，与其说他套了言儿的人皮，倒不如说它本就是小孩儿。
顾云衿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追问道。
“你为何要帮久岩？”
那张小孩的眉眼染上些惊讶，快速摇了摇头。
“我帮他作甚，活人点睛这种邪术可不是我教的，我用的是木系的法术，况且他这样，己经是把灵魂之力都祭祀了出去，我还吃什么？”
顾菀卿皱起了眉，不过片刻就从错愕恢复了平静。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等着两败俱伤后，再来吞噬游魂？”
“没错，就是这样！”
孩童声音清脆，有些骄傲的挺起了胸膛，一张脸满是得意。
“别的那些异兽忙活的那些事，我可不想做，好不容易出来了，该是好好玩一遭才对，途径这里时，一时没忍住，先吃了个小孩儿。
本是想着顶着这张皮，偷摸填饱肚子，没成想进了村才发现，好家伙，这里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你明白吗，就是那种饿了千年后，突然有一日，发现睁眼就是干饭的快乐。”
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还顺势打了个饱嗝，小短腿蹦了两下又扯下一道灵魂，摸着肚子，叹了口气。
“我说，你吃吗？味道很好的，嗯.....就是那种软糯的奶糕味道。”
好奇心的驱使下顾云衿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压下了想要尝试的念头。
“若是这么说的话，邪术又是从何而来？”
吃饱了的小孩儿，胖了不少，胳膊交叉在一起，就像是一节节雪白的莲藕。
“这个我知道，这里是你们人族豢养场，约莫十天前来过一个术士，还是传送来的，我还以为是天衍司，吓坏了。
他见了久岩后，用了传音的法术，不知在对谁汇报，大概的意思是这些魂魄马上就能收集起来了。”
顾云衿挑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各个世家依旧没有放弃成仙的事，至此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反倒是坟萤耕一拍脑门，小嘴叭叭又说了起来。
“对，我想起来，他传音的那个人姓顾！顾.....颂辞，对，就是这个名字。
那人说，顾颂辞，这些魂魄至少要卖到八百灵石，我可是冒了大风险的！”
坟萤耕学着那人的口气，气势汹汹模仿着，顾云衿却是身体猛地一僵，神色复杂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轰然一声闷响，藤蔓迅速收缩回地底，坟萤耕身体一抖，讨好的笑了起来。
“我们可是说好了，你要保证守墓人不会收我回去。”
顾云衿蹲下身，隔着结界看着他，唇角溢出笑意。
“我何时答应你了？”
抓着游魂的手无意识撒开，一双幽绿的眸子里染上水雾，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坟萤耕那张小脸含泪瞪着她。
“我又没有害人，你不可以收我。”
“那你吃的是什么？”
泪珠滚了下来，坟萤耕噘嘴，理首气壮。
“饭啊，你们人族不吃饭吗？”
顾云衿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异兽的道理打动，坟萤耕说的这句话竟是让她无从反驳。
正如人会屠杀牛羊鸡鸭，异兽眼中的人和牲口也没什么区别。
顾云衿托着脸，瞧着眼前气鼓鼓的孩童，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成，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你的食物，况且你们异兽还在追杀我，我怎知你会不会转头就把我卖了。”
“异兽也有好兽，那十安不就背叛了异兽，躲过了镇压，我也极好的，吃点魂魄就成，人啊妖啊怪啊，不挑食，很好养。”
坟萤耕小心翼翼打量着顾云衿神色，见她神色松动了几分，整个人趴在结界上，软乎乎撒娇。
“我们立个契嘛，那修士都有灵宠，你收个异宠，多拉风，况且我还知道很多异兽的行踪，能收到它们传音，你不亏的。”
心动了，没错，平平无奇甚至没什么伤害力的一只幼兽精准的打在了顾云衿的心趴上。
“异兽要涅槃丹做什么？”
“饕鬄快死了，要救他。”
“为的是什么？”
“回去啊，饕餮能吞噬空间形成的折叠通道，涅槃丹亦是有时光回溯的力量，那种古老的丹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颗了，只能抓你。”
“你也是异兽，难不成你会放过我？”
坟萤耕满脸诧异，歪了歪头。
“关我何事？那些是大兽想做的，我这种小小小小的异兽，嗯.....就是和凡人一样，不是被守墓人抓，就是被大兽压着喘不过气，难得能自己活一次，为何要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