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馆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寒意。陈墨趴在池边，看着手腕上的电子表，距离下一组折返跑还有最后三十秒。他的膝盖在潮湿的瓷砖上磨出了红印，后颈的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滑，在运动裤的腰带上洇出深色痕迹。

“哟，还在死磕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墨抬头，杨帆正倚在扶手上，崭新的意大利产泳镜斜挂在额前，碳纤维泳帽还在往下滴水。他身后跟着几个主力队员，手里抱着印有省队标志的运动水壶，那是上个月市里赞助的装备，只有成绩排在前三的选手才有资格领取。

陈墨没接话，低头重新调整泳镜带。杨帆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着氯水味飘过来，和他自己身上廉价的肥皂味形成鲜明对比。自从张涛教练宣布 “冲刺计划”，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 当特训组累得瘫在池边时，主力队员们总能优哉游哉地结束训练。

“听说省队的王海教练找过你？” 杨帆突然蹲下，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泳镜的防雾涂层，那是最新款的纳米材质，价格抵得上陈墨三个月的训练费，“不过劝你别抱太大希望，有些差距不是靠拼命就能弥补的。”

池边响起压抑的笑声。陈墨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却想起父亲常说的 “忍字头上一把刀”。昨天深夜，他缩在出租屋的小书桌前研究王海教练发来的训练视频，画面里专业运动员流畅的水下蝶泳腿动作让他眼睛发亮，而此时杨帆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叮 ——”

计时器尖锐的声响打破沉默。陈墨猛地起身，却因低血糖眼前发黑，踉跄了半步。杨帆伸手想扶，却被他侧身避开。入水的瞬间，冰凉的池水刺得鼻腔发疼，他在心里默数划水次数，试图把所有杂念都抛在脑后。

第五组冲刺结束时，陈墨的手臂己经失去知觉。他扶着池壁喘息，听见杨帆和队友们的议论声顺着水流飘过来。

“张教练对特训组也太狠了，就陈墨那成绩，再怎么练也进不了省队。”

“听说他爸是开出租车的？全家的积蓄都砸在游泳上了吧？”

陈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林小雨抱着浮板游过来，发梢还挂着水珠：“别听他们乱说！昨天张教练说你的水下转身角度进步了 0.3 度呢！”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训练视频的截图，红色箭头精准标注着陈墨改进的动作。

看着女孩认真的模样，陈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刚要道谢，却听见杨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雨，省队新到的训练数据模型，要不要来看看？”

林小雨的眼睛亮了：“真的吗？我还没见过...” 话没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歉疚地看了陈墨一眼，“我、我就去十分钟！”

陈墨勉强扯出个笑容，沉入水中。水下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杨帆的场景 —— 那是两年前的市青少年游泳锦标赛，穿着定制泳衣的杨帆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而自己只是观众席上一个默默记笔记的替补队员。

“愣着干什么？” 张涛教练的哨声刺破水面，“杨帆，你带陈墨做一组双人划水训练。”

陈墨猛地抬头，正对上杨帆玩味的目光。后者摘下泳镜，露出那双被氯水浸泡得发红的眼睛：“教练，我的训练计划...”

“少废话！” 张涛将秒表拍在池边，“你游慢一点，让陈墨观察你的动作轨迹。”

更衣室的储物柜打开又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陈墨看着杨帆换上备用的普通泳镜，那是他曾经嫌弃的旧款。下水时，杨帆故意放缓了动作，每一次划水都像教科书般标准。陈墨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对方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入水角度几乎与水面平行。

“看到了吗？” 杨帆突然转身，溅起的水花扑在陈墨脸上，“自由泳不是单纯的蛮力，关键是减少阻力。” 他伸出手臂，指尖在陈墨面前划过，“你的划水轨迹太宽，就像在水里犁地。”

陈墨握紧拳头，刚要反驳，却听见杨帆叹了口气：“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这句话让他愣住了。杨帆漂浮在水面上，仰头看着游泳馆斑驳的天花板：“你知道吗？我爸每个月给张教练塞两万块训练费，就为了让我能留在主力队。” 他苦笑一声，“所有人都觉得我天赋好，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成绩背后...”

泳池的扩音器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他的话。张涛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回荡：“最后一组冲刺，计时开始！”

杨帆突然发力，溅起的水花迷住了陈墨的眼睛。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己经领先半个泳道。陈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模仿刚才观察到的动作，手臂入水的瞬间，他仿佛真的感觉到水流顺着指尖滑过的轨迹。

触壁时，秒表显示 27.9 秒 —— 这是他近三个月来的最好成绩。陈墨大口喘着气，看见杨帆正站在池边擦拭头发，水珠顺着他精瘦的脊背滑落，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别误会，我可没放水。” 杨帆扔来一条毛巾，“明天继续？我正好想找个人练练冲刺。”

夜幕降临，陈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游泳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今天跑夜班，给你留了热饭在电饭煲里。” 配图是餐桌上孤零零的一碗青菜面，旁边放着几包创可贴。

路过器材室时，他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杨帆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不要什么国外特训！我说了要靠自己进省队！”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陈墨慌忙躲进阴影里，看见杨帆摔门而出，眼眶通红。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陈墨抱紧了书包。他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游泳的征程中，自己和杨帆或许都是困在各自牢笼里的人 —— 一个背负着家庭的期待，一个挣扎于金钱堆砌的枷锁。而泳池的赛道上，他们既是对手，也是彼此最清晰的倒影。

远处的霓虹灯光透过游泳馆的玻璃，在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陈墨转身望向漆黑的泳池，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差距，或许正是照亮前路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