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单元楼下缓缓停下,陈墨扶着车门,左肩的绷带在毛衣下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寒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他抬头望着自家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小墨回来啦!” 母亲李芳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餐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糖醋排骨的香气混着中药味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陈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母亲按在沙发上,“快让妈看看,伤得重不重?”
父亲陈国强坐在老旧的藤椅上,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他瞥了眼儿子僵硬的左肩,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把电视音量调低了些。陈墨注意到父亲工装裤膝盖处新打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父亲自己缝的。
“医生说要静养三周。” 陈墨盯着地板上的裂缝,“选拔赛... 可能赶不上了。”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赶不上就赶不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端着一碗汤药走出来,药汁在粗瓷碗里晃荡,“把这个喝了,活血化瘀的。”
陈墨接过碗,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父亲突然放下搪瓷缸,金属底座与茶几碰撞出闷响:“我就说学游泳没出路,你偏要钻牛角尖。” 他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沙哑,“隔壁老王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在大公司当白领...”
“国强!” 母亲厉声打断,“孩子受伤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说谁来说?” 父亲猛地站起,藤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每天起早贪黑地练,最后换来一身伤!高考还剩几个月?到时候文化课跟不上,拿什么和人家竞争?”
陈墨的手紧紧攥着药碗,指节泛白。滚烫的药汁洒在腿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记忆突然闪回十年前,父亲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载他去体校面试,车链子在风雨中吱呀作响,父亲的后背被雨水浇得透湿,却笑着说:“儿子,只要你喜欢,爸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蹬十年车。”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陈墨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可游泳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他想起游泳馆里泛着幽蓝的池水,想起张涛教练恨铁不成钢的怒吼,想起杨帆在赛道上如鱼得水的身影,“我不想放弃。”
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藤椅。他摸出一支廉价香烟,火柴划亮的瞬间,陈墨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火光中格外刺眼。“你从小就倔,和我年轻时候一个样。” 父亲吐出一口烟雾,“当年我要是听你爷爷的话,去考个铁饭碗...”
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把削好的苹果塞进陈墨手里:“别听你爸的,他就是嘴硬。这几天好好在家休息,想吃什么尽管说。” 她的指尖布满针孔,那是长期给病人输液留下的痕迹,“当护士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逞强的病人,最后落下病根...”
接下来的日子,陈墨在客厅的折叠床上养伤。白天,父亲早出晚归开出租车,母亲去医院值班,家里只剩下他和墙上的老挂钟作伴。他常常盯着天花板发呆,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数着距离选拔赛还有多少天。
一天傍晚,父亲破天荒地提前回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陈墨最爱吃的糖炒栗子:“趁热吃,我特意绕路买的。” 父亲坐在床边,笨拙地替儿子掖了掖被角,“那天... 爸说话太冲了。”
陈墨剥着栗子,滚烫的果肉甜得发苦。父亲继续说道:“其实爸不是反对你游泳,就是怕你走弯路。你王叔叔家的孩子,学了八年钢琴,最后还不是回来考公务员...”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爸没什么文化,就盼着你能少吃点苦。”
窗外的路灯亮了,将父子俩的影子投在墙上。陈墨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河边玩水,那时的父亲腰杆笔首,能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如今,父亲的脊梁己经有些佝偻,鬓角也染上了风霜。
“爸,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墨把剥好的栗子递给父亲,“等伤好了,我会兼顾学习的。” 他想起赵磊说过的 “游泳是场马拉松”,或许正如父亲所说,人生的路不只有一条,“但游泳,我真的想再坚持一下。”
父亲接过栗子,眼眶微微发红。他别过头去,假装咳嗽:“行了,知道你有主意。快把药喝了,你妈熬了一下午。”
深夜,陈墨被客厅传来的说话声惊醒。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看见父母坐在餐桌前,台灯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母亲正在数钱,皱巴巴的钞票在桌上堆成小山,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这月的房租又涨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小墨的训练费... 要不先缓一缓?”
“不行。” 父亲掐灭烟头,“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奔头,不能在钱上拖后腿。我明天和车队的老李换班,多跑几个夜班。”
陈墨靠在墙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想起张涛教练说过 “游泳是有钱人的运动”,想起杨帆父亲赞助的先进设备,此刻父母的对话却比任何激励都更让他清醒 —— 原来自己在泳池里的每一次冲刺,都承载着父母的血汗。
第二天清晨,陈墨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爸妈,我回体校做康复训练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背着书包,左肩的绷带己经换成了轻便的护具。走出家门时,朝阳正刺破云层,将街道染成金色。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充满荆棘,但父母的爱与期望,将成为他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