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霞观的第十二个中秋,成禹坐在桃树上剥橘子,月光透过他指间流转的灵气,将橘皮切成薄如蝉翼的透明片。
忽然,老道的咳嗽声从背后传来。
"今年的橘子格外酸,怕是要有变局。"
成禹回头,看见老道手里捧着张皱巴巴的报纸——这是他三天前下山采购时带回来的,当时他把报纸折成纸船放进溪里,被老道骂了半宿"暴殄天物"。
"师父,这上面写的'九一八事变'是什么?"
他跳下树,指着报纸上的黑体字。
"是北边又放鞭炮了吗?"
老道叹了口气,指尖轻点报纸上的东北地图。
"小禹,这不是鞭炮,是战火。日本人占了我们的东三省。"
成禹皱眉,忽然想起五年前下山时看见的兵营——那些穿着黄衣服的士兵扛着铁管子,曾对着他的木剑流露出贪婪的眼神。
"那我们去帮忙吧!"
成禹握紧太霞剑,灵气顺着剑鞘溢出,在地面划出浅痕。
"我能引动天雷炸了他们的铁管子!"
老道按住他的手,目光望向山外。
"修真者不可轻易干预凡人劫数,但...若见百姓遭难,亦不可袖手。"
从那日后,太霞观多了个规矩:
每月初一,成禹需下山采购物资,并带回最新的报纸。他渐渐学会辨认"关东军""张学良""淞沪会战"等词汇,却总把"战略转移"理解为"换个地方练剑",惹得老道哭笑不得。
...
1934年深秋,成禹在山脚遇见一群衣衫褴褛的队伍。他们打着红旗,背着大刀,队伍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小战士,脚踝缠着渗血的布条,却仍哼着歌。
"打倒土豪分田地,工农红军有力量!"
成禹好奇地跟着走了半里路,首到被老道用灵气卷回观里。
"那是凡人的劫,你且记着他们的歌声便好。"
老道望着山下飘动的红旗,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
"这是山下百姓送的炒青稞,你尝尝。
"成禹咬了一口,满嘴沙砾般的触感,却看见老道眼里有星光闪烁——那是他第一次在老道眼中看见除了笑意之外的东西,像是骄傲,又像是心疼。
...
这年冬天,巴蜀地区暴雨成灾。成禹在山顶练剑时,看见山脚下的村庄被洪水围困,百姓们抱着树干在浊流中浮沉。他来不及请示老道,御剑冲向灾区,太霞剑在他手中化作三丈长的木筏,载着妇孺驶向高地。
"神仙来救咱们啦!"
有老人跪地磕头,成禹慌忙伸手去扶,却因灵气消耗过大,脚下一软跌进泥水里。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见自己的道袍变成了褐色,忽然想起老道说的"接地气",忍不住笑出眼泪。
老道赶到时,成禹正用灵气修补坍塌的房屋。他的头发和眉毛上挂着草屑,指尖流出的灵气呈淡金色,竟比往日明亮数倍。
"傻孩子,灵气需用在刀刃上。"
老道扔来块蜜渍黄连。
"用聚灵阵引山泉水冲垮淤泥,比你一块砖一块瓦地砌快十倍!"
成禹恍然大悟,盘腿坐在山顶掐诀。片刻后,山泉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奔涌而下,如一条透明的巨龙,卷走了堵塞河道的泥沙。
百姓们望着重新露出的田垄,欢呼声响彻山谷,有人将成禹高高举起,却没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太霞剑穗。
"下次再莽撞,便把你绑在观前晒成肉干。"
老道嘴上骂着,却在成禹昏迷后,用自己的本命灵气为他温养经脉。成禹在梦中看见无数光点汇入自己掌心,那些光点里有百姓的笑脸,有红旗的颜色,还有老道白胡子上的霜花。
1937年七夕,成禹下山时听见茶馆里的收音机在播《松花江上》。他捏着报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头版头条写着"七七事变 华北告急"。
卖糖画的王大爷叹了口气。
"成小哥,你说这仗,啥时候能打完?"
成禹望着街头慌乱的人群,忽然想起老道昨夜说的话。
"紫微星暗淡,东方血光冲斗牛。"
他摸了摸腰间的太霞剑,剑柄上的红绳早己褪色,却在此时泛起微光。路过城隍庙时,他看见自己五年前画的火麒麟壁画,虽历经风雨,却仍有淡淡的灵气残留。
"王大爷,给我来串最长的糖葫芦。"
成禹掏出银元。
"要裹三层糖霜的。"
王大爷手一抖,糖浆拉成长长的丝,竟在阳光下凝成了灵气状的光晕。旁边的孩童惊呼。
"神仙哥哥的糖葫芦会发光!"
回到太霞观,老道正对着星图皱眉。成禹将糖葫芦递过去,却见老道眼角有血丝,白胡子里竟添了几根灰发。
"师傅,您..."
成禹喉头一紧,忽然想起修真者的"天人五衰"——老道曾说过,筑基修士寿元不过二百载,如今己是1937年,距老道收他入门己过二十三年。
"莫担心。"
老道咬了口糖葫芦,糖渣掉在星图上。
"明日起,教你'太霞十三式'最后三式。若有一日我..."
他忽然停住,转而指着北斗七星。
"看见那勺柄末端的微光了吗?那是紫微星的辅星,主劫数,亦主希望。"
成禹顺着老道的指尖望去,却见那颗星星忽然剧烈闪烁,仿佛有人在遥远的天际拨动琴弦。
他握紧太霞剑,剑柄上的木刻糖葫芦硌得手心发烫,想起山脚下红军小战士唱的歌: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
是夜,太霞观的聚灵阵忽然自行运转,无数光点从西面八方涌来,在成禹掌心聚成一枚血色玉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里面只有八个字:
"日寇犯境,当诛妖邪。"
老道听见动静赶来,看见玉简时瞳孔骤缩。
"此乃太霞宗祖师爷的血书,竟在此时现世..."
成禹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觉得手中的剑变得无比沉重。这不再是山间戏耍的木剑,也不是刻着糖葫芦的玩具,而是承载着百年道统、千万生灵的斩妖之兵。
他转头望向老道,却发现老道正对着太霞真人的塑像微笑,白胡子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小禹,明日随为师下山吧。"
老道的声音里有释然,亦有决绝。
"让这太霞剑,再尝尝人间的烟火气。"
成禹点头,忽然想起兜里的糖葫芦——糖霜早己化了,却在他掌心留下一片淡淡的甜。他知道,这甜味里有山风,有月光,有二十三年的师徒情,更有即将奔赴的,血与火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