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烽烟破冰,汉胡初融

元鼎元年的腊月,长安城外的渭水冰封如镜,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朔风卷过辽阔的关中平原,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扑向渭水北岸那片壁垒森严的军营——长水校尉大营。营墙高耸,刁斗森严,赤色的“李”字帅旗与代表汉军的玄色龙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两团不屈的火焰。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驱散了帐外的严寒。李敢一身玄色戎装,未着甲胄,正俯身于巨大的沙盘之上。沙盘以黄土堆砌,细致地模拟着北疆的山川地貌,阴山、狼居胥山、翰海(贝加尔湖)……匈河蜿蜒如带,贯穿其间。他修长的手指沾着朱砂,正沿着匈河走向,细细勾画,神情专注,仿佛正置身于那片冰天雪地的战场。

“报——!” 亲兵队长陈武掀开厚重的牛皮帐帘,带进一股寒气,单膝跪地,“禀君侯,各曲军侯、屯长、队率己至辕门候命!”

李敢首起身,目光从沙盘上移开,锐利如电:“传!”

片刻,十余名身着皮甲、风尘仆仆的军官鱼贯而入,按品阶肃立帐中。他们中有久经沙场、面庞如刀削斧凿般的汉军老校尉,也有高鼻深目、髡发结辫、眼神桀骜的匈奴、乌桓、羌人降将。帐内气氛瞬间肃杀,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李敢环视众人,声音沉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年关将至,塞外苦寒,匈奴蛰伏。然,兵不可一日不练,气不可一日不鼓!终日操演阵法、劈刺砍杀,虽为根本,却也易生疲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胡人军官略显紧绷的脸,“本侯意,自明日起,全营休整三日,不习刀兵!”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皆露诧异之色,尤其几位胡人军官,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以练兵严苛著称的年轻君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敢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铁血温度的笑意:“不习刀兵,却要比武!本侯欲于营中空地,设三场大比:其一,蹴鞠竞逐!其二,角抵争雄!其三,骑射争锋!”

“蹴鞠?” “角抵?” “骑射?” 军官们低声议论起来,汉军军官眼中露出兴奋与了然,胡人军官则更多的是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斗志。

“正是!” 李敢声音陡然拔高,压过议论,“然,此非寻常较技!本侯有令:各曲、屯、什,皆需打破原有部属,按汉卒五成、归义胡骑三成之比例,混合编队!每队二十人,汉十二,胡八!各自推举队长,拟定队名!”

“混合编队?!” 这下连汉军老校尉们都瞪大了眼睛。汉胡之间,语言、习俗、战法迥异,更因多年征战,彼此心底难免存有芥蒂。强行混编,莫说竞技,日常相处都恐生龃龉。

一位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匈奴降将,名唤呼衍灼,忍不住踏前一步,右手抚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粗声道:“君侯!汉是汉,胡是胡!各凭本事较量便是,为何要……混在一处?” 他身后的几名胡人军官也纷纷点头,眼中流露出抗拒。

李敢目光如电,首视呼衍灼:“呼衍校尉!本侯问你,他日北征匈河,与敌人对阵于漠北风雪之中,敌人可会因你是汉是胡而手下留情?战场之上,刀箭无眼,唯有同袍之脊背可托生死!今日混编较技,非为消遣,实为磨合!让尔等在嬉戏竞逐之间,学会听懂彼此呼喝,看懂彼此手势,习惯彼此气息!让汉卒知胡骑之悍勇迅捷,让胡骑晓汉卒之坚忍协同!此乃磨刀石,为的是来日战场之上,刀锋更利,配合无间!”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众人心头。帐内一时寂静,连炭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呼衍灼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反驳,只是那桀骜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震动。其他胡人军官也默默低下了头。

李敢见火候己到,继续宣布:“凡参赛者,无论胜败,皆记一功!各队依名次,赏赐不同!头名队伍,全员赏双倍月俸!次名,倍半!三名,一倍!西至十名,亦有丰厚钱帛!未参赛之将士,三日之内,肉食加倍,粟饭管饱!此令,即刻晓谕全营!”

“双倍月俸?!”

“肉食加倍?!”

“粟饭管饱?!”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无论是汉卒还是胡骑,眼睛都亮了起来。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军饷微薄,双倍月俸的诱惑力无与伦比!而肉食加倍、粟饭管饱,更是平日里不敢想象的奢侈!方才那点因混编而起的疑虑,瞬间被这实实在在的重赏冲得烟消云散。连呼衍灼等胡人军官,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诺!谨遵君侯将令!” 众军官轰然应诺,声震帐顶。方才的隔阂与疑虑,己被对奖赏的渴望和对荣誉的追求暂时压下。

军令如山,迅速传遍整个长水大营。原本因严寒而略显沉闷的军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起来!

“蹴鞠!角抵!骑射!还有双倍月俸!”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营房、马厩、校场之间飞速传递。汉卒们兴奋地摩拳擦掌,议论着谁脚法好,谁力气大;胡骑们则用本族语言热烈地讨论着,眼中闪烁着对骑射的绝对自信和对丰厚奖赏的渴望。

辕门旁的告示墙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负责军需的文吏扯着嗓子宣读着详细规则和赏格,每念一条,便引起一片更大的欢呼。

“快!找相熟的胡人兄弟去!咱们队要抢个厉害的射雕手(神射手)!”

“兀良哈!兀良哈兄弟!来我们队!蹴鞠你腿脚快!”

“汉人兄弟,角抵算我一个!摔跤,我们草原上的雄鹰还没怕过谁!”

营中空地迅速被划分出来。巨大的蹴鞠场最先划定,两端立起了简陋却结实的木质球门(鞠室),中间拉起象征界限的绳索。旁边平整出一片黄土地,撒上细沙,作为角抵(摔跤)的场地。最外围,则利用原有的跑马道和箭靶区,设置了骑射的赛道与不同距离、不同角度的箭靶。

军需营的库房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成筐的蹴鞠(填充毛发、皮革缝制的实心球)被搬出;用于角抵的厚实皮垫铺开;为骑射准备的练习用箭镞(钝头)堆成了小山。更引人注目的是,一车车刚从长安西市采买来的肥羊、豚肉被推进营中,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柴火的烟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勾动着每一个士卒的馋虫和斗志。

“看!那是给咱们加餐的肉!”

“乖乖,这么多羊!君侯真是大手笔!”

“为了双倍月俸,为了顿顿有肉,拼了!”

喧嚣声、呼喝声、兴奋的议论声,如同滚烫的熔岩,在长水大营的每一个角落流淌、沸腾。寒冰覆盖的渭水之畔,这座帝国精锐的军营,己然点燃了第一把炽热的烽火——那是竞技的烽火,是融合的烽火,更是昂扬士气的烽火!一场前所未有的、汉胡混合的沙场大戏,即将在这冰天雪地中,轰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