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斥责让周围的彝寨青壮变了脸色。几个挎着明火枪的汉子往前凑了凑,枪口无意识地指向汉斯。玉香立刻挡在沐云川身前,手掌按住枪套。汉斯的随员见状,也悄悄摸向腰间的鲁格手枪。
“都退下!”沐云川用彝语低喝,又转向汉斯,“工程师先生,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看这个。”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手绘图纸,上面是改良后的跳汰机设计图,“用水流分选矿石,效率是人工的十倍。还有这个——”第二张图纸是螺旋溜槽,“利用离心力分离细粒锡矿,回收率能提到75%。”
汉斯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疤痕抽动着,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移动:“水力驱动?不需要蒸汽动力?”
“滇南多溪流,水力充足。”沐云川指着图纸上的竹制叶轮,“用本地毛竹做叶轮,成本低,维修方便。三个月内,我能让这个矿场的锡产量翻一番。”
汉斯沉默了。作为经历过工业革命的工程师,他从不相信“山神”,只相信数据。眼前这个中国土司,不仅懂武器设计,还懂矿物加工,甚至能用最简陋的材料画出符合流体力学的机械图。他身后的随员低声用德语说:“头儿,这不像十九世纪的脑子。”
“闭嘴!”汉斯瞪了随员一眼,又看向沐云川,“图纸留下。明天我要去看个旧的炼锡炉。另外……”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告诉你的人,枪不要对着工程师,那很不‘专业’。”
考察团离开矿场时,夕阳己把哀牢山染成血色。车队行至岔路口,汉斯突然命令司机停车:“那边是什么地方?”他指向山坳里一片炊烟袅袅的彝寨,寨口立着几棵挂满经幡的老榕树。
“那是摆夷寨,”沐云川心头一紧,“我的属寨。”
“去看看。”汉斯不容置疑。
汽车驶近寨子,却发现村口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母鸡在啄食。玉香突然低声警告:“不对劲!平时这时候,寨子里该有孩子嬉闹。”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车顶飞过,打在旁边的榕树上,溅起一片木屑。
“卧倒!”沐云川猛地把汉斯按在车座下。玉香拔枪还击,枪口火光在暮色中闪了两下,远处传来几声惊呼。随行的德国卫兵立刻架起MP18冲锋枪,对着枪响的方向扫射。
“哒哒哒——”冲锋枪的怒吼打破了山寨的寂静。沐云川透过车窗缝隙,看见几个蒙着黑布的汉子从寨墙后窜出,手里握着的居然是英国造的李·恩菲尔德步枪!
“是英国佬的人?”玉香换弹匣的手飞快。
“不一定。”沐云川捡起地上一颗弹壳,弹底印有模糊的“R.F.”标记,“这是英属印度兵工厂的子弹,但袭击者用彝语喊话——‘杀了洋鬼子,抢回山神的矿!’”
汉斯从车底爬出来,脸上沾着灰尘,眼神却亮得吓人:“伏击?在土司的属寨?”他抓起望远镜看向山寨,“有意思!这比看矿场更‘刺激’。”
沐云川没时间理会汉斯的“专业兴趣”。他知道,这绝非普通的土匪袭击。20年代的云南,列强势力盘根错节,英国通过缅甸渗透滇西,法国控制滇越铁路,此刻有人在他的属寨用英制武器挑衅,分明是冲着中德合作来的。更让他心惊的是,袭击者喊出“抢回山神的矿”,这是在煽动彝寨与他的对立。
“玉香,抓活的!”沐云川低吼一声,推开车门冲了出去。他腰间的战术手电划破夜色,光束扫过寨口的土地庙,赫然看见庙门上用鸡血画着个狰狞的面具——那是滇南秘传的“山魈符”,专门用于诅咒仇人。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沐云川带人冲进寨子时,只找到几枚散落的烟蒂和一滩血迹。汉斯蹲在地上检查血迹,用镊子夹起一根沾血的布条:“人跑不远,失血很严重。”他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山林,“沐先生,你的‘属寨’里,有内鬼。”
这话像根针,扎得沐云川心头一刺。摆夷寨的头人是他母亲的娘家侄子,按彝俗该叫他“阿舅”,绝不可能背叛。但袭击者对寨子地形如此熟悉,又能用彝语煽动,背后必定有熟悉本地情况的人指使。
“把烟蒂收好,”沐云川对玉香说,“还有庙门上的符,拓下来。”他走到土地庙前,手指抚过鸡血画的山魈眼瞳,突然发现瞳孔位置的血迹颜色偏深,带着一股淡淡的煤油味。
“煤油?”沐云川皱眉,“鸡血里掺煤油,是想让符画更快凝固,还是……”他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对汉斯说:“工程师先生,今晚可能有贵客要来拜访你的驻地。”
汉斯一愣:“贵客?”
“对,”沐云川的眼神冷下来,“带着煤油味的‘山魈’。”
果然,深夜时分,德国考察团下榻的法式洋楼外响起几声猫叫。玉香从屋顶跃下,手里拎着个被反绑的汉子,嘴里塞着破布,正是白天袭击者的装束。
“在墙角发现的,想往窗缝里灌。”玉香扯掉汉子嘴里的布。
汉子吐了口血水,露出满口黄牙:“狗土司!勾结洋鬼子挖断龙脉,山神会收了你们的魂!”
沐云川没说话,只是拿出那个沾血的布条,放在汉子面前。汉子瞳孔骤缩,嘴唇哆嗦起来。汉斯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用英语说:“告诉他,不说实话,就把他的手指塞进车床。”
翻译刚说完,汉子就尿了裤子:“别!别!我说!是……是‘马帮’的人让干的!”
“哪个马帮?”沐云川追问。
“没……没名字,领头的戴个猴脸面具,说事成之后给我们鸦片!”汉子语速极快,“他们还说,英国人答应了,只要搅黄了洋鬼子的买卖,就帮我们赶走土司……”
“英国人?”汉斯挑眉,“果然是他们。”
沐云川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猴脸面具?是不是像这样?”他掏出纸笔,飞快画出一个尖嘴猴腮的面具轮廓。
汉子点头如捣蒜:“是!就是这样!眼睛那儿有两个铜片……”
送走吓得魂不附体的汉子,沐云川在房间里踱步。猴脸面具,马帮,英国人……这让他想起20年代活跃在滇缅边境的“黑猴帮”,那是英国情报部门豢养的武装,专门从事破坏活动。而更让他在意的是,袭击者为何选择在考察团到来时动手?仅仅是阻止合作吗?
“云川,”玉香递来一杯热茶,“你看这个。”她展开拓印的山魈符,“符角上有个‘卍’符号,倒着印的。”